“到现在还不想说实情?”韩昇说着,将织以金麒麟的卷帘掀开,他的手平放在那儿,偏头看着雍杰。
雍杰心中陡然一惊,看着韩昇的眼色忽变。
“臣不知殿下何……”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韩昇打断。
“谎话连篇。”韩昇不去看他,随口道。
雍杰神情凛冽,他已戒酒多日,但此刻却分外想提起酒坛便倒向口中。
他不愿再臆言,只沉默着。
“你们靠后,先停下!”韩昇说罢,随行在车驾之后的卫兵瞬间停住脚步,只听得一声声的马嘶,那是强勒住马嚼的声音。
“现在说罢,本宫要知道实情!”韩昇的态度依旧平常,但此言出自当朝太子之口,便不再是一句问话而已了。
“殿下,那人就在寒舍,臣所说其实……”雍杰似是平静。
韩昇挥了挥手,他便不再说下去。
“你是承鼎司主将,要寻一女子,不必派你的副将前去罢?”他笑得轻松至极,摇头道,“就说了罢,你不说,就候在这儿,本宫也不走了。”
“可是殿下,此事攸关臣等家事,您当真不必细听啊。”
“我问的是,秦蓦的去向?”韩昇看也不去看雍杰,笑道,“他不来,理由若充分,我可以不治罪。”
“那么……”雍杰刚要说下去,被韩昇再次打断。
“谁没有露面,本宫心中有数。可他们向父皇呈了折子,甭管真假,我也是认了!”他微方的面孔无改,只是眼中渐渐露出警惕的光芒。
“比如……罗太尉,他……”韩昇说得一半,盯着面色趋白的雍杰,不再开口。
雍杰一怔,茫然间翻身下马,跪地便拜倒。
似有似无的雨滴从天而落,不消几瞬便成迷蒙细雨。
“殿下明鉴,秦蓦与臣无异,效忠太子殿下,绝无二心!”雍杰看着眼前越发浓密的雨丝,重重说道。
“那你是说,太尉有异心了?”韩昇陡然开口。
“臣怎会有此意,更是不敢臆测太尉大人。”雍杰抬了头,雨水丝化在他额前,他一字字郑重道。
“你不怕?”韩昇在车驾之中,细雨对他毫无影响,而伴着雨而来的风力道刚好,吹进车驾之中,反倒不觉闷热,此刻他神色平常,却莫名问道。
“怕什么?”雍杰丝毫没有畏惧之意。
“隔墙尚且有耳,何况是这儿?”韩昇扫视着他视线能及之处,笑道。
“殿下将会是天下之主,”雍杰目色恳恳,似是激动之情难掩,拱起双手,大声道,“臣只知忠君,不知旁人!”
“起来!”韩昇看着他,挥手便让身旁之人扶他起身,他什么也没有再说,只是叹了一声,续道:“或许不久本宫就有用得着你的地方,你只管记着罢!”
“臣领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雍杰拜了一拜,朗声道。
“秦蓦的去向,你还不打算说么?”
雍杰一怔,以为韩昇说了这许多,会将此事放下。哪知他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仍然是问了出来。
他思量着一切前因,一切旧事……
“怎么,还要编故事?”韩昇心情倒是上佳,竟一丝愠怒也不见。
“不,当然不。”雍杰尴尬地露出几分淡淡的笑容,摇头道,“殿下恕罪,臣只是在想如何开口。”
“说罢。”
“是,”雍杰思付着,见其余兵士均被隔在几米之外,索性低了声,恳然道,“今日之事,全由臣妹引起,具体臣不清楚,但她独自离府,秦蓦中途听闻,怕是寻她去了。”
“什么?”韩昇好似极为感兴趣,他抚掌看着雍杰一脸尴尬神色,问道,“你除了凝妆之外,有几个妹妹?”
此时隐瞒也毫无用处,雍杰应道:“臣有两妹,苏凝妆,苏溪。”
“苏溪……”韩昇玩味地看着他,“她不是楚魏的夫人么?”他说着,忽然朗声大笑,到最后竟乐不可支,一阵阵地摆手。
“微臣也觉得难以开口,这才有所隐瞒,请殿下见谅。”
“挺有意思!”韩昇摇了摇手,歪头瞧他,忽道,“楚魏的夫人丢了,他自己倒不放在心上,反倒是秦蓦去寻!”
“是。”雍杰默认着。
“本宫明白了。”韩昇侧头不再看他。
“请殿下……”
“这有什么呢?”韩昇甩开衣袖,“咱们走罢!”
“可是……”
“本宫不治他罪,倒是你!苏雍杰,说好的佳人等在你府上,是不是无影无踪了?”
“回禀殿下,”雍杰眸中熠熠,自信满满道,“此事绝不负殿下所期。”
“那么,是谁啊?”韩昇竟然问道。
“殿下不想先留作秘事么?”雍杰狡黠地看着他。
“呵,也罢!”韩昇一边笑着,一边将那纹着金麒麟的车帘放下,不再说话。而随侍的宦官连忙招呼着前方车马前行,一行人跟随着这储君车驾,尽管在微雨中等了这许久,也是丝毫不敢有质疑,更不敢有任何怨言,只是默默相随,不敢做声。
细雨已逝……
大队人马出明舜,越城桓,浩浩荡荡地在众人叩拜之下穿过洛陵城门。仪仗依照礼法排开,银白色的旌旗上龙纹随疾风狂舞。出自承安营的骑兵坐下均是银鬃白马,加之广陵殿由衡帝亲派的侍卫个个金甲金盔,行在列队最前方,腰悬长剑,甲盾居外,金光闪烁,在数十执随风翩卷的旌旗下从容而行,气势磅礴至余,在这阴沉天幕的笼罩下,却也有遮天蔽日之感。
车驾高约一丈,阔约八尺,乃储君行驾之仪。而玉辂上平盘前后,车棂上的墨玉雁翅翩然欲飞。雁翅共四角,各方位垂以黄玉珀石滴珠,其下辕二条,皆施以朱红漆。轮内车心的赤金随着行进而露出不同纹样,俱是基于其不同方貌。
车驾后方,承鼎司众将个个持以墨银色长枪,骑于骏马之上,威严赫赫。而兵部骑兵之后,步兵疾奔相随,他们身后,因韩昇走得匆忙,未携全部华盖仪仗,是故如今出现在洛陵城门的仅其中一半,约二十四支明黄华盖连续排列,依依而行。
雍杰在这气势磅礴中策马前行着,他扫视着周遭匍匐跪地的虔诚人群,看着守城兵士连看也不敢朝这边看来的卑微谨慎面孔,越发清晰皇权威仪与楚魏野心的契合。
他也想到了自己的抱负……
果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