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这个。”楚魏推开房门的瞬间,手中拿着一封信,尚未见到苏溪,便已经开了口。
“南浦的信?”苏溪单手接过,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扶了扶镶嵌着宝蓝走珠的发簪。楚魏在她看信的时候坐了下来,两手交叉着,面色凝重。
“这么急?”苏溪将信纸握在手里,抬了头问道。
“是啊!”楚魏微侧了身,看着她道,“既然是这样,现在也该做些打算了。”
“你说母亲和宣榕的行程么?这个不要担心,我早已经安排好了,一会叫紫真把登记的事宜拿来给你看。至于随从嘛,如果嫌不够,还可以加些,只不过我觉得,还是谨慎为好,这个你也清楚。”
“侍卫带几人?”楚魏沉吟半晌,问道。
“遵你的意思,没有倪青门。”苏溪仿佛早知他的心意,此刻一句含蓄的话也未说,只是豁然答道。
楚魏的眼光投向她,那眼光犀利,带着积久的压抑。
“甚好。”他声音沉静。
他刚刚下了早朝,朝服上沾染的细微灰尘在绕进室内的阳光中打转,日光在这间屋内显得格外幽然,伴着祥和的一切,与居室中两人一起,聆听着院落中稚鸟的嘻叫声。
偶有细叶落于窗外不远处的池塘,像是缩小到极致的细舟,飘飘摇摇地蓬落天涯,只是它的天涯太小,全不似天下这样大。
沉默久了,便是极空旷的压抑,说不清,道不明……
打破这沉默的,是令人近乎窒息的消息。
……
这消息并未真正被苏溪知晓,但那通报之人的神色,楚魏霍然从座椅上腾起的刹那,和那阴翳至极的寒冷声音,都在告知着苏溪,这件事非同寻常。
她没有刻意问询,只是看着楚魏的身影随着报信那人而远去。他似乎去了最为私密的书房,那是他的机要之处。平素,即便是她,也不能随意进入。
但她到底动了心思,只因在冥冥中她觉得,能令楚魏心神不定的事,或许直接影响着这所有人的身家性命。
“紫真,去告诉敏夫人,今日的晚膳,叫她来。”
紫真一怔,刚要回口相问,却见到苏溪冷绝的神情,想说出的话不由得咽了回去。而这份不悦,在她见到澄敏的时候表现得尤为明显。
“你记住了,夫人叫你一起用晚膳,是你的福气,也别做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了,少侯爷又看不到!”紫真临走,抛下这句无礼之极的话,全不顾如今澄敏在侯府中的身份,只若她仍是从前的侍婢身份一般,言语间亦无半点尊重。
回廊拐角处,正是佟雨带着两名粗使小丫鬟来送插花。但紫真气焰过盛,也未看到她的出现,但她适才所言却字字清晰,被佟雨听在耳中。见她那宝蓝色衣衫的身影走得远了,佟雨方迈开步子,回头嘱咐那两名小丫鬟两句,只若什么也未听到一般,送插花到澄敏房中。
“佟雨,你怎么亲自来了?”澄敏正自神伤,见到佟雨,连忙将泪拭去,尤其是不愿让那两名小丫鬟见到,更添嘲笑。
“奴婢来也是为了道别,”佟雨刚刚开口,澄敏急擦去泪痕,急道,“什么奴婢?什么道别?”
从前佟雨与她均是侯夫人穆氏的贴身婢女,只是后来境遇不同,澄敏圆了多年心愿的同时,身份也与从前大为不同了。
“老夫人要去登州,大小姐随她一起,我是她的贴身侍女,怎么能离得开呢?”佟雨平静地笑了笑,抚着自己袖口上绣制的淡黄色飞鸟,叹了口气。抬头一看,见澄敏容色暗淡,不禁握了她手,刚要开口,却见那两名小丫鬟仍在插花,不禁止了心思,直到她们完成,方才笑道:“我看弄得不错,回去到老妈子那领赏罢!”说着摆摆手,小丫鬟便也应声退下了。
“妹妹刚才有话想和我说?”澄敏见她谨慎,忙不迭问道。
“如果侧夫人不嫌弃奴婢,这些话还是要说的。”佟雨丝毫不想在礼数上有所差池,竟能忍着心中所想,先将这一句道出。
“佟雨,你别这样。”澄敏渐渐松开被她握住的手,叹了口气。
“我知道我什么都不好,从前夫人说,”她目色茫茫,忽然改了口,“哦不,是老夫人,她说我谨慎小心,说这是我最大的长处了,可是现在我还只是谨慎小心,别的东西,什么都没有啊。”她似乎想长舒一口气,但是佟雨在面前,她仍是不想过于悲戚。
她能将心里的话说与佟雨,但内心之中的那份自尊,即便卑微,也不想让任何人触碰,即便是佟雨,也不想,虽然她二人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姐妹。
“你以前喜欢少侯爷,现下是他的人了,怎么这还不够么?”佟雨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身上所着的广袖丝袍,罕见的淡橙色纱袍外罩着荼白色的薄衫,她发髻光洁,两只对称的玉簪交映着,而她的额前,饰着一颗打磨光滑的蓝玉,由极小的银珠串起,似是华胜一般。
那华胜令佟雨心中一震,她目光复杂地看着澄敏,心中暗道:“澄敏佩戴华胜,莫不是仿效少夫人,意图博得侯爷宠爱?”正自思付,听得澄敏的声音。
“我想,应该是够了,可是……”澄敏不知她所想,霍然抬起头,眼中聚满泪水。
“哭什么?”佟雨连忙拿绣帕捂住她的眼睛,眼泪浸湿了丝线,只听得佟雨缓缓道,“从前是仆,如今是主,”她顿了顿,看着澄敏接过手帕拭泪,又道,“老人都说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和从前相比,已经是改了宿命。人是不能太贪心的!”
“我真的不是贪心!”澄敏慌张地朝外看去,长廊中并无人影,她再未开口,只是默默坐着,不说话。
“侧夫人,”佟雨轻轻拍了拍她消瘦的肩,见她看着自己,方道,“我也不能耽搁多久,前儿个少夫人跟我说,老夫人和大小姐去登州,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我估摸着大小姐在顾袖夫人那儿受了气,老夫人没法子,才带她去登州的。这么一想,就不是几天的事儿了。都说咱们洛陵是最好的地方,登州离这儿也是远得很,这一走,怕是要一年多,我自己的事儿现在也没法子多想,还是想起你,你要保重啊澄敏!”
“我知道、知道,佟雨!”澄敏连说了两个‘知道’,但她眼光清澈,看在佟雨眼中,已知她并未听懂话中之意。
“澄敏,我把你当姐姐,就说了罢。你所在的,不比其他仕宦人家,这里可是侯门,残酷得地方多得很。不过,这一年半载的,你要是能给侯爷生下个一儿半女,地位就扎实了,也就欢喜很多,我想侯爷他也会欢喜的。”佟雨说完,两颊羞得通红,却仍是将这些话道出,只盼澄敏能够听明白。
“你没出嫁呢,怎么这种话也是你说的?”澄敏同样晕红了粉面,她微低了头,还没再提,便听得佟雨道:“我说给你听的,可别当了耳旁风啊!”
说完,她拾起之前那两名小丫鬟落下的花枝,拢在手里,走到门口时,回了身笑道:“等你有了小侯爷,他长大以后,说不定我那时老了,也能跟着享几年清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