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何人?”尹牧秋盯着他,灰白的脸上一阵阵的青色隐现。
“君夫人想死的明白些?”齐镜笑道。
“本宫想你死得明白些。”尹牧秋刻意把‘你’字说得极清晰,这边未及齐镜开口,便对一旁的映乔耳语两句,瞬时站起身来。
她因久病而显得薄弱的身体在此刻微微摇晃着,从前明丽的容颜如今消失了凌人神采,只是眉心的愁意仍在。
从前胭脂色的双颊因着如今的处境而显得憔悴……
“带走!”齐镜扬手指着尹牧秋。
“季龄,敢不敢赌一次!”素波想冲开拦住她的卫兵,无力挣扎中,她大喊着季龄的名字。
“季龄,你不是郑妃的人对不对!”尹牧秋高傲地甩开映乔拉扯着她不放开的手,她身前身后俱是狠决的卫兵,个个似有煞气一般,面无表情,她紧闭着双唇,在迈出殿门的刹那,听到了素波几乎撕心裂肺的喊声。
素波挣扎着,她的脸被卫兵狠狠按在地面上,手腕关节的响声令她在昏沉与疼痛中似是看到她那被人反捆着双手,“季龄,想想后果,想想后果!”她刚刚吼出这一句,立时被人拉扯着后背上的衣服提了起来,而站在眼前的兵士啪地一掌打在她脸上,紧接着又是一掌。她歪在地面上,眼前绣毯上的毛绒离得她更近了些,她的手摸索着,却因为被反手捆着,能触及到的,只是另一只手,似乎还有湿漉漉的的血。
她用一只勉强能睁开的眼睛看着站在她旁边的人。
从漆黑的靴,朝上看去,暗黑色的盔甲,再向上看去,那是一张阴翳的面孔,下颚很宽,细而深的眼睛随着令人憎恶的诡异笑容露出深深的褶纹……
是齐镜!
他轻描淡写地将脚踏在素波脸上,素波的眼光未离开他的面孔,她的唇渗出血来,紧接着,她呸一声吐出那血来,而齐镜的脚则在同时狠狠踢开。
下颚的剧痛令她几乎晕去,她的头似乎撞到这殿中的什么,也不知撞到了何处。她似乎想骂出声来,却也不知自己有没有开口,有没有开口的力气。而她的手还在动弹,耳边似有声音,极不真切。在仅存的视线中,殿内的卫兵越来越少,越来越少,能看到的只是黑靴的错动,那随着卫兵的步出而分散出的空隙越发明显,空隙聚拢成黑漆漆的夜,一切都静下来了……
白昼与暗夜交错,交错着,无所寻觅。
当真的夜来临时,夜色如常,洒在洛陵的每一处。
南浦,夜华似锦。
楚宣榕披着牙白色的缎制披风,头发向脑后挽着,柔软地垂在背上。四名侍女半伏着身,手中各持一盏明灯,将楚宣榕身畔映照得明朗非常。
“抬头!”穆氏眉间存着愁态,她坐在庭中树下,身畔的侍女双膝跪地,不敢做一声。
她将手中杯盏轻轻放在面前雕刻细致的藤木几案上,目光凝在小女儿身上。
“是,母亲。”楚宣榕惧怕母亲,她将头抬起的同时,手指竟也从那筝弦上脱离,刚反应过来,便见穆氏怒目朝自己看来。
“宣儿,你记住自己身份,堂堂候府千金,怎么能如你这样!”穆氏说着,竟连自己也不住地叹息了一声,而这段日子,她特地携了楚宣榕住在南浦,请了三位乐坊名师教习琴艺舞蹈,只是仍然毫无起色。
“母亲,我觉得弹得还好了……”楚宣榕再次嗫嚅着看着穆氏,“有几个音弹得乱了点,但是没有人能细听的。”她透过夜色,和周围的灯烛之色,能隐隐见到自己鼻尖上的汗滴了,这便伸出手来,想拭去。
“手放在琴弦上!”穆氏言语间极度的隐忍感令楚宣榕立时低了头去。
“抬头!”穆氏说得极缓,她说罢,看着远处夜空中的朗星,不由得再次叹了一声,一旁侍女见她欲起身,立时抬起手,意图扶她起身。
然而穆氏摇了摇头,轻挥了手将她们屏退,自己默默站起身来。她宽大的黎黑色长袍在夜色下已然不甚分明了,而她头上朴素的珠饰却正映照了她经年来的悲辛,或者说,是一份年长的阅历令她黯淡却不减贵气的面容上多了不同于旁人的憔悴神采。
是的,一种几乎难以实现的憔悴神采,在此刻她的面孔上体现着。而她轻轻动了动手腕处的墨玉镯,轻轻将它摘了下来,缓缓朝楚宣榕走去。
“母亲。”楚宣榕呆坐着,她身畔持灯的侍女见穆氏走近,纷纷俯首退至一旁,而楚宣榕眼看着母亲走近,却不敢违逆了她的意思,尤其是在刚才的训斥之后,她动也未动,手指摩挲着,却仍然未从琴弦上离开。
她见到母亲凝重的目光,心中不解只余,却见到那目光此刻正落在自己身上。穆氏一言不发地走近她,她凝视着自己的女儿。
“你还太小,不能戴这镯子。”穆氏一面徐徐道着,一面将女儿的手从琴弦上拿开,握在自己已出现皱纹的手掌之中。
她没有抬头,直至将那墨玉镯放在楚宣榕手心之时,她才微微抬起头来,难以掩饰的泪花在眼中盘旋,她再次低下头来,随手一挥,将一旁持灯侍立的侍女屏退得远些。
灯烛下的泪光极为明显,但此刻,那光已随着侍女的远去而愈渐微弱,只趁着清冷的夜色,加之楚宣榕的不谙世事,是看不出什么的。
“母亲,”楚宣榕看着手中的玉镯,霍然抬了抬眼,笑道,“母亲说我太小不能戴,可为什么还要给我呢?”
那的确是不谙世事的眼神,清澈至极地投向她的母亲。
穆氏微微一怔,半低着头,轻抚着女儿的手指,笑道:“因为这是母亲的,你该留着。”她说着,将手覆在女儿细嫩的手掌上,那只玉镯在她二人掌间吸取着温度,只是穆氏的手越发凉了……
“母亲,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楚宣榕丝毫没有留意到穆氏的细微变化,她只是见母亲态度好转,不禁脱口问道。
穆氏一怔,眉心再次皱起。
“回哪去?”她似是不知一般问出。
“当然是回府啊!”楚宣榕扑哧一声乐了出来,“母亲这些日子怎么有点糊涂了?”
穆氏脸色渐变,脸上现出笑容,似乎欲言又止。
半晌,她缓缓站起身,看着远处夜色晦暗,朗星几乎不见,轻叹了口气,道:“不回府了,本想再带你去顾袖那里,但是登州也是好去处,你既然不想习琴,那也就算了。这两日……”她话未说完,只见楚宣榕眼中放光,腾地蹦了起来,单手掩口,失笑道:“您说什么?不用再练琴了?”
穆氏沉吟着,她的话被女儿打断,若是从前,定然无法忍受,必然要喝斥一番。但如今,她面色无改,却也没理会女儿的话,仍是淡淡续道:“不用了,再过五天我们出发,到时候你哥哥也会来相送,其他事情先放一放罢……”
“真的么母亲?”楚宣榕脸上跃现出灵动的神采,她一脸舒然,直道,“洛陵这里女儿住了十几年,有时候也觉得呆腻了,那母亲您既然答应我说要走,我们便快走些更好罢!宣儿早想去玩呢,外面大千世界,女儿还没怎么见过。再说了,上次在顾袖夫人那儿,比家里拘束的多,我都没好好游玩过。”楚宣榕听得穆氏的话,全然忘却了之前归家的心思,此刻全部心思均已飞往登州,飞往那个她兄嫂口中至美无极的去处了。
“母亲也不知……没想过,没想过我们什么时候能回来……”穆氏看着小女儿天真烂漫的容颜,心头揽过千丝万缕,竟道出此言来。
楚宣榕压根没理会母亲的神情,她用手指在那琴弦上自低音位抚至高音位,落落之声滑过,她抬了眼,笑望着母亲,道:“急什么,如果登州真的像哥哥嫂嫂说得那么好,宣儿倒想一辈子住在那儿,永远不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