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素波突如其来的喝斥声清晰地透过殿门传至殿外,她不再犹豫了,连回身也未回,只将一手猛地按在殿门上,高声道:“都统乃是季氏族人,承皇命多年,连奴婢这一淑阙宫小小宫人,都曾见您获封滕门都统,手执鱼纹剑,怎么今天,糊涂到这种不可救药的地步?”
季龄将这些话尽数听罢,面上毫无愠色,只平静地望着殿门,道:“何为糊涂?”
“请都统告诉我,郑妃与君夫人,何者为尊?”
“都统,娘娘吩咐过,切记无需多言啊!”隔着殿门,能听到季龄身旁有人在小声嘀咕,似乎还有其他言语,只是并听不清楚。
“请都统告诉我,何者为尊!”素波唯恐这人的进言影响到季龄,她决然间看着床榻上被映乔扶起的尹牧秋,再次高声问道。
“素波。”尹牧秋的声音尽管虚弱异常,却仍清晰得无法忽略。
“若是命数,我们……”尹牧秋竭力说出这话来,而素波像是不可置信一般拿手挡住了视线,她的掌心对着尹牧秋二人,头早已侧过来,凭着自己的意志,再次在那一旁的沉默之时,喝道:“都统不敢答还是不懂得呢?”
“臣下无知,但……自是君夫人为尊。”季龄言语间的迟疑令素波多了一层把握,她只盼着真正清晨的到来,只盼着能在这些人退下之后,在那短暂得不能再短的时间内,去寻找保住身家性命的真正庇护。
但这些卫兵,果能如愿退下么?在这样大的阵势下,仅仅隔一风中飘摇的殿门,便可将灾祸消减么?
连素波内心深处都是不相信的。
“季都统,你可还要宣懿旨么?”素波紧接着问道。
纵然没了希望,也必要一试。这是她父亲的教诲,自入宫到如今,从未忘记。
她出身并不低,父亲长久地在帝都担任闲职,如今也熬到了从四品礼官。是故素波入宫本是女官身份,如今也仍然是,名义上到底正五品宫人,却不是侍婢。当初她从尚衣局调至淑阙宫,是费了一番心力的。而后长久在君夫人身边服侍,却不曾想到主仆情谊令她较以往大为不同。自她成为尹牧秋心腹,便也没了那些女官的高姿态,到如今,就如同映乔一样,侍奉尹牧秋,已然不顾及女官与宫婢的差别了。
“都统,不可违令啊!”一旁不知是何人,刚说了这一句,便登时对身旁的卫兵道:“把门给我打开!”
“谁敢!”素波与季龄几乎同时喝出。
“都统,你要违命么?”那人话音未落,便已有拔剑出鞘之声。
一众卫兵一齐拔剑的声音,或许对于女子而言,即便是深宫女子而言,一生之中,只怕也只听到过这一次!
在此后的多年中,这拔剑的声音,对于素波而言,都是难以驱逐的梦魇。
“你们……”她的那些硬生生提起的胆色,俱在听到齐刷刷拔剑声音的时候湮灭了,她的手同样硬生生地扶住那桦石花雕,已然分不清是手指的寒意侵蚀着花雕,还是那久沾风霜的石雕吞噬着她的体温。
郑妃是何人,她并不清楚。但此人身为衡帝新宠,本就较旁人多了份特权与骄纵。但纵使如此,她有胆量背着衡帝将这些卫兵遣至淑阙宫,必是预谋良久。
深宫阴谋,寥寥之中殊途同归。
她必当知晓仅凭妃位难以动摇尹牧秋地位,而所谓口谕,或许只是陷阱。
以此刻的态势,若要将尹牧秋带走,易如反掌。
而带到哪里去,是无人问询的。
最后的结果,以一名长处深宫的宫人看来,难道还不清楚么?
“郑妃若想要君夫人死,何不鸩杀?省去诸多波折!”素波头脑中巨大的盘旋令她无法定下神来,但她仍在尽力,尽力为尹牧秋想到一条出路,逃生之路。
杀心已是必然,纵使郑妃与尹牧秋从未谋面。
若鸩杀,郑妃必有嫌疑,是故决不可。
而如今,遣卫兵至此,必有盘算完好的因由。
“到时尹牧秋身死,必无对证,而我与映乔……”素波心中陡然颤抖着,“我与映乔,更不可能留下命来。而那时,这番特地做给圣上看的大戏,罪名必不会轻,那时我全家必会受此牵连。而君夫人,往昔皆过,如今身处冷宫,何谈恩泽?多月未见,加之背负的巨大罪名,纵然是死了,怕是也不会牵动圣上一丝心意,到那时,郑妃则全然达到她的目的。”
“季都统,卑职与你同奉郑妃娘娘懿旨,你可别害得大家全都没脸!”一声洪亮而咄咄逼人的言语之后,竟然是沉默。
那是来自季龄的沉默,很显然,他所有举动皆为自保。
未曾依附郑妃,却也须得自保。皇妃之命,无法不从,但联想到尹牧秋的往昔,他仍然在犹豫。
“把门给我打开!”又是那人急匆匆的声音,话音未落便听得那单薄的殿门被兵器冲撞的声音,而素波亲眼见到那扇门一点点的残破,一瞬接着一瞬地发出苍白而瘆人的响声,那门的颤抖连同着她的颤抖,在被卫兵冲开的刹那近乎崩溃。
那耗尽她全身力气的桦石花雕翻倒在一旁,凛冽的风长驱直入,她跌坐在那儿,眼神似铁一般,带着许久的惊惧,还未及抬头,便被为首一人提了起来。
“季都统。”床幔被轻轻撩起,尹牧秋衣着完整,一身浅灰色绫罗,仍然是往日一般的广袖深衣,只是全身上下一件珠饰也没有,她极力忍着咳嗽,面色沉沉,一手紧紧搭在映乔的手臂上,缓缓从中步出。
闯入殿中的兵士不在少数,但季龄仍在殿外。
“季龄。”尹牧秋漠然环顾着大殿中神色各异的兵士,再次开口。
一人疾步跨进殿中,伏地便拜倒。
随他而来的卫兵随着他一同跪地,而其余的,一齐将目光投向同在殿中的都尉齐镜。
“季都统,何须如此啊!”齐镜把剑收回剑鞘,头也不抬,旋即瞥向尹牧秋,竟蔑视至极。
“何故如此?”尹牧秋望着齐镜,“圣上一日不下旨,本宫就还是君夫人。”
“夫人不需担忧,今日怕是圣旨会到。”齐镜敛住大笑的嘴脸,轻描淡写道。
“那就请诸位在这儿,陪着本宫一起等,等圣上的旨意来,本宫便随你们走!”细汗自尹牧秋的颈后滑下,她手心俱是汗珠,映乔紧握着她手,此刻惊骇只余,竟抬眼看向她。
“卑职奉郑妃娘娘旨意,没空耗在这儿了。”齐镜环顾着左右,当目光移至跪在地面的季龄时,更甚鄙夷地错开自己的眼光,这便伸出手来,只听哗的一声,他将腰间短剑拔出。
由他统领的卫兵一齐将腰间悬剑抽出,只听得他高声道:“君夫人,请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