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是想说,既然一直听他的话,为何到了这时候,小姐却违背他?”映乔用力捏着手指关节,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下。
“映乔你还小呢!”尹牧秋说得吃力,她平躺着,一行清泪顺着她的眼角流下,她忽然闭了眼睛,轻轻摆了摆手,示意映乔退下。
接连几日,每日清晨,太医院便有小太监前来,持着冷致晔的亲笔,还有他的贴身侍从相随着,将尹牧秋的药送来,从未贻误过。
可尹牧秋的病,却只是在喝下汤药的首日有所好转,而后,病势沉沉,竟一点缓和的模样也没有。从前只是不住咳嗽,而今却连床榻也无法离开,只是每日昏沉沉地躺在榻上,几近水米不食了。
衡帝从未下过禁足之命,但淑阙宫中,如有人想出宫门一步,却仍然不可能。
那道皇命,似乎是潜意识之中的,以潜在的方式吞噬着往日的宠妃,蚕食着从前的荣华。
连夜的疾风将殿门刮得无休止地抖动着,而尹牧秋躺在榻上,咳了一整夜。
素波吩咐映乔去熬药,而自己费力将殿中偌大的桦石花雕推至殿门口,算是将那无情的疾风挡住分毫,而她自己回身时,也觉浑身被汗水浸透。
她见尹牧秋此刻声息平缓,知她终于入睡,当下放下心来,携了长毯盖在身上,把头蜷在软椅之中,合了眼。
天已亮了几许,映乔刚刚替尹牧秋将床幔拉好,便听得轰隆一声响,尚未从震惊中清醒时,只听见嘈杂之中那伴着兵甲之声的脚步声,其中急促难以形容,而后登时便是男子哗然的呵斥声,紧接着,素波腾地从一旁的软椅上跃起身来,正见到映乔两只手臂僵硬地下垂着,站在君夫人床畔。
那是双惊恐至极的眼睛,全部目光投向素波。
素波的眼睛呆滞了一瞬,立时冲至窗前来。
也顾不得从小窗透来的冷风,只见素波狠狠将窗纸扎透,朝外面窥去。
“怎么了?”尹牧秋支撑着想坐起身,她嗓子肿痛,几乎说不清楚话来。
“不!”映乔忽地将她的手按住,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眼中惊惧未减,只是再不含泪。
“你们几个,到那边去!”殿外的声音已然不再是秘密。
素波站在窗边的身体有些抖,她眼看着一群卫兵像匪帮一样闯进淑阙宫来,矫健之姿如同此地为战场。
不知到底来了多少卫兵,只是那兵甲之声,已不想再听到第二次。
眼看着一众卫兵有秩序地散开至两旁,而滕门都统季龄腰间挎着那把衡帝钦赐的鱼纹剑,昂首阔步地步上殿前那长而缓的石阶。
衡帝赐他此剑时,是在广陵宫。而那时,君夫人身处君畔,御座同钦,素波侍立在玉阶之下,亲眼见到季龄或封腾门都统,亲眼见到那柄银色的了无装饰的鱼纹长剑。
天色已然较之前明朗许多,疾风未止,他的身影一步步,越发近了……
“卑职……”
这两字从季龄口中说出时,素波的手似是再无气力一般,径直从窗边滑下,致使她整个人跌坐在地面。
“卑职滕门都统季龄,请君夫人!”季龄的声音高得惊人,尤其在此刻,当一切嘈杂忙乱均已静默时,更觉可怖。
“卑职,滕门都统,请君夫人!”这再一次的震喝,使得整个淑阙宫,在疾风下,如同那扇殿门一般,除去支撑,几欲飘摇。
“滕门都统……”这几个字缓缓从尹牧秋口中说出,她脸上已经看不到一丝神采,指尖点了点兀自颤抖的映乔,而映乔惊了一跳,立时朝她看去。
“问他,问……”尹牧秋似乎没有气力再说下去。
“问?”映乔睁大双眼,疑惑与惊恐占据了她的整个头脑,她只觉心中有巨虫撕咬,当下见尹牧秋说不出话的样子,再无法停滞在那儿,只放了尹牧秋的手,冲到殿门口。
“君夫人有话问你!”她壮着胆子,硬生生的说了出来。
素波的眼睛定定看着那被她耗尽浑身气力挪动至殿门处的桦石花雕,那石身遮挡了疾风,却也在此刻或多或少地挡住了来自殿外的凛冽气焰。
但,一座花雕,能挡得何时?
季龄的声音隔着那扇殿门霍然响起:“卑职洗耳恭听。”是他的原话。
从语气判断,他还未有破门而入的胆色或是权力,至少,短时间内,他没有。
“季龄,你可知此地为何地?”素波站起身,竭力使自己的声音平静着。
“卑职知晓,且是奉命前来。”季龄登时对答。
“奉谁的命?”
季龄迟疑了一瞬,而这一瞬间,素波只觉心向喉咙跳跃着,就要冲破咽喉。
终于他开口了。
“奉郑妃之命。”
素波已无暇思虑郑妃是何人,只是此次,只要不是衡帝之命,一切就还有得转圜。
这并非她的臆测,而是后宫事实。
“郑妃派你来做什么?”素波看着那桦石花雕,眼光忽然一动。
“卑职任务,只是将人带走。”
“带走?你们想怎么样,陛下知道么?你们怎么敢,怎么敢!”未等素波开口,映乔登时慌了心神,竟一口气说了出来。
只听啪的一声,素波一掌打在映乔脸颊。
而此刻,就欲下令打开殿门的季龄竟然多了份迟疑。
“素波姐姐!”映乔惊惶地看着素波,而素波瞥了她一眼,轻轻摇了摇头,便对殿外道:“都统莫急,奴婢卑贱,却奉君夫人之命,有三言片语相问,不知都统可否介意?”
“姐姐!”映乔慌张地摆动着双手,直至被素波的目光逼退。她的手从被素波打得通红的脸颊上移开,转了身,摇摇晃晃地朝君夫人榻边走去。
“卑职同姑姑言行无异,皆为奉命行事。”季龄出身衡朝高门,洛陵季氏乃是门阀世家,而他的言行,到底有些分寸。
“既然如此,我便问了。”
“请!”季龄虽在门外,却也躬身行礼,这使得殿外卫兵诧异的同时,也生出敬畏之感。
“郑妃娘娘交由都统命令时,可有懿旨?”素波脸色一阵阵地发白,语声却坚定得异常。
“有。”
“不妨当众宣之?”素波秉着呼吸,进一步说道。
“当众?”季龄警觉地看着那扇随风的离析而动摇的殿门,幽幽问道。
“既是懿旨,当然可以宣之于众。”素波朗声道。
“这……”季龄竟忽然停滞着,不发一言。
他所顾忌的当然不是这小小宫人,也并非自身颜面,他所思量的,也是素波在言语间迫使他必须思量的,这座宫殿一直以来被赋予的特殊地位。
那是皇权垂青下的连城之璧,或可危机四伏,或可岌岌可危,但到底,自衡帝即帝位,至如今,得到此等眷顾的,只此一人,佼佼犹如晨星。
处高临深,却难保不会乘流冲天!
“是口谕。”季龄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