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诧异什么?”君夫人目光冷冷,竟看着他问道。
“微臣只是……只是从未替娘娘诊脉,心下忐忑,不是诧异!”冷致晔答得极快。
“你,”君夫人双手交握,站在窗边,“你一定好奇了很久罢?”她丝毫没有看向冷致晔。
“臣好奇什么?”冷致晔嘴角微动,眉心皱结又极力散开。
“看罢,你如今的态度,是下臣应当对皇妃的态度么?”君夫人的头霍然昂起,旋即怒视着他。
“臣……只是不愿被误解,不愿被娘娘您误解。臣的叔父冷同湾承蒙娘娘多年关照,臣冷氏一族都是心存感念的。如今娘娘境遇有变,臣也只是真心惦念,适才反问娘娘,确是不当,但请娘娘相信,臣蒙娘娘大恩,万不会生出旁人那些龌龊心思,也绝不会像那些腌臜小人一样!”冷致晔一口气说完,抬了头,犹豫了几瞬,又叩首道:“臣观娘娘脸色,并不十分好,斗胆请您先诊脉,再说些吩咐罢!”
“叫你来,不是为了诊脉。”君夫人的手缓缓从窗上的绣藤上滑下,转了身,却仍站在窗前,脚步未动。
“娘娘……知道臣会来?”冷致晔眼中急闪,他头微低着,犹豫着想将一些话说出来,可是那些话,怕是永远也无法真正道出。
“本宫猜到是你。”似是因为站得久了,还是在窗边,那室外的寒气到底能悄悄透过来,只见尹牧秋一边说着,一边反转了身,面对着仍跪在地上的冷致晔,续道:“你会来,本宫着实感动。”
“臣分内之事,娘娘请勿折煞下臣。”冷致晔连声道。
“起来罢冷太医,本宫也不想你跪着说话。”尹牧秋说时,叹了口气,她身子有些摇晃。
殿中侍女早已退去,只有映乔在,却也知晓进退,只在屏风那方的珠帘之外侍立着,未曾近前。
冷致晔谢过恩典,起身时,极想将她扶住,但是尹牧秋一步未动便坐在那窗边的乌木矮椅上,他看着她,立时将头低下。
那一日,他第一次见到君夫人时,是在衡帝的病榻之畔。那是他奉院判文辅之命进梓华宫服侍的第一天。
那一天,尹牧秋进殿时,他和一众侍臣一样,跪着迎接着她,而他知道,大多数的朝臣,平素连看都不敢朝皇帝的女人看上一眼的。
入职太医院的第一日,叔父冷同湾便已告诫过他。
宫中鱼龙混杂,绝非眼前所见的姹紫嫣红,而祸端,是心底的宿疾。
宫中效力三年,已经清楚。而他自己,顺风顺水的游走于太医院,却也是因为这些暗藏心底的宿疾,不过不是他的。
而他早在最短的时间内司空见惯。
可那一天的觥筹,却恍惚了他,恍惚了他迷茫中的青年心志,将那份叮嘱之下的司空见惯变幻为深可见骨的执念。
他看到那样年轻美丽的君夫人在衡帝榻前时不时地垂下泪来,那天她一身素装,丝袍外罩着一层薄纱,似流水一般垂落在病榻之畔,那样的一举一动,那样清雅的光景,仿若年幼时听闻的月宫嫦娥。
君夫人看到他时,他忙不迭地低下头来,只听得她轻声道:“你们也累了许多天了,可说是辛苦。”
当时的他脑中空白,只是一怔,便立时忙不迭地跪下身来。
“臣不敢。”这是他对君夫人所说的第一句话。
这份记忆,许久不能忘。而时至今日,在这淑阙宫中,在这寝殿之内,冷致晔的思绪已然游走,只是君夫人却未打破这沉默。
她丝毫没有倦意,然则脸上的病容模糊着她,她轻咳了两声。
冷致晔看着她,目色中哀感重重。
“娘娘,”他站在那儿,一动未动,“娘娘,您有事要臣去做么?”
尹牧秋不解地望着他。
“请您信任我!”冷致晔定定看着君夫人的眼睛,他的目光异常坚定,却包含着太多令人不解的情绪。
半晌,尹牧秋开了口。
“你是世家之子,不怕被本宫这样一名冷宫妃嫔连累么?”尹牧秋说时,想到他叔父正是江淮首富冷同湾,不禁有些犹豫。
“此生能为君夫人您做些事情,冷致晔觉得值得!”他将头上乌纱取下,一手持着,目色沉沉看着那乌纱,转了头笑对尹牧秋道:“臣出身商贾之家,这顶乌纱如果真的丢了,也不算什么,大不了重回江南,也自可继承家业,不算什么。”
“可本宫要你做的,如果不仅仅是丢掉乌纱呢?”尹牧秋缓缓站起,她眼中含泪,看着目光异常坚定的冷致晔,“如果本宫事败,连累你身家性命呢?”
冷致晔忽然笑了出来。
他的笑令人心中疼痛,只听他沉声道:“能为了娘娘去死,我死而无憾。”
他说罢,抬眼望着尹牧秋,那顶乌纱仍在他的手中,默然擎在那儿,他的手指尚是温热的。
“你……拿什么保证?不过本宫不会强求,若你现在后……”尹牧秋的话未说完,便见眼前之人扑通跪地。
“君夫人有疑心,臣便拿性命担保。”冷致晔点了点头,不由分说便将他浅青色的木质医箱打开,这便将一把锋利的短刃携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