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邱一惊,眼睛迅速扫视着,却未见到尹牧秋的身影。
尚未及应答,便见衡帝朝自己这边看来,不解地问道:“君夫人没跟来么?”
适才他疲于太子韩昇之事,一路上都在反复思量,虽不出声,但众多内侍也绝不敢置一言。此刻反应过来,才想到尹牧秋,难免发问。
耿邱的手掌紧紧握着拂尘,他脸色微变。
“回禀陛下,”他定定看着地面,俯首而道:“陛下说的是,娘娘确是没有随您过来。”
阶下的一名掌事宫人倏地看向他,眼中不仅仅只是惊骇。
耿邱好似什么也没察觉一般,堆笑望着衡帝,尚未开口,只听衡帝一声叹息,摇摇头道:“朕许是真的老了!”
他鲜少这般感慨,而今,语中倒也俱是凄然。
“陛下。”殿中一人声音朗朗,竟登时开口。
众人的视线均朝声音来源那方投去,只见一人身着鸦青色朝服,袍襟上只绣了潍鹤,一见便知品次不高。而瞧他脸孔,只是平常至极,微方的一张脸上,两只眼睛倒是颇具神采,此刻也不知是年轻无惧,还是有要事禀告,只觉他煞是镇定,见衡帝的注意力被引过来,便登时跪了下来,行了叩拜大礼。
“你……”衡帝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有什么要说?”
“陛下病中多日,还认得微臣么?”那人猛然抬了头,看着衡帝,便自在问道。
此言一出,殿中氛围似乎又转圜到之前在咸辞殿一般,冰冷的似乎就要榨出棱角,连诸多掌事宫人也纷纷冷眼瞧他,不安之心再起。
耿邱微张着嘴,见衡帝在瞧他,不禁微侧过头,审视地看着那人。
“放肆!”只听殿前执事的一名女官厉声喝道,她年龄已经近四十的样子,本垂首立在殿前,而今听得那鸦青色朝服之人的话,立时忍无可忍,此刻杏眼圆睁,直直瞪视着那人,斥道:“小小一名医官,竟敢以这样的态度和陛下说话么?”
“董姑姑,你放肆了。”话音刚落,便听得耿邱语声飘飘,然而这却令那董姓女官不敢再置一言。而于耿邱而言,向来颇能够察言观色,现下之所以如此说,是因并未察觉到衡帝对此一丝一毫的愠怒,这点令他吃惊,也令他立时有机应对,而如今,他重新审视着适才那人。
“陛下勿怪,奴婢失言。”董姓女官跪了下来,向衡帝叩首。
“都起来!”衡帝不耐烦地含着腮,他的眼睛因久来病痛而微有凹陷,此刻梓华宫灯烛无多,尽显晦暗之时,更能看出他年寿无多的恐怖。
他重重靠在龙座背上,手搭在冰冷的抚手上,拳头攥着那抚手的一端,好似要将它握得温热才罢休。
他看着殿中诸人纷纷起身,而那鸦青色医官也随之而起。
“你叫什么来着?”衡帝眼光未动,只蔑然抬了眼,问那人道。
“微臣冷致晔。”那医官毫不犹豫,抬起头看着衡帝,回禀道。
“文辅派你过来的?”衡帝没有看他,随口而问。
“回禀陛下,文院判看重微臣医术,所以派臣前来。”冷致晔的话中不改咄咄逼人,他的回答令衡帝重新抬了眼,看向他这一脸傲气的年轻人。
“医术!”衡帝的笑声愈加令人胆寒,他止了笑声,看着冷致晔道:“文辅一向谨慎,怎么出了你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门生!”说罢,衡帝不再理会他,随手挥了袖袍,那梓华宫中的执事太监王偃便立时走过来,这便要拖着冷致晔出去。
衡帝在梓华宫养病之时,王偃身为执事太监,一刻也不敢离开衡帝,唯恐有失。而冷致晔奉太医院院判文辅之命,在梓华宫中督辅衡帝病势,也是日日前来,不敢失职。他二人在那段日子可说日日均能见到,同是在衡帝身前侍奉,是故眼下,王偃朝冷致晔使了个再明显不过的眼色,那意思再清楚不过,便是示意他趁衡帝还未真的动怒之前,顺势逃开这梓华宫。
“王公公,您怎可如此!”只见那冷致晔狠劲推开王偃的手臂,竟重新跪下来,也不顾正不知所措的王偃,只俯身对衡帝道:“陛下,微臣若无医术,您的病怎会痊愈的如此之快呢?”
这话一出,殿中哗然。要知众宫人能够得侍衡帝身前,也均是有些手段,有些胆色的出众之人,但此番听得冷致晔此言,个个俱是面面相觑,冷眼旁观之时,却也不知接下来会如何。
耿邱神色平静,许是对衡帝过分了解,他异常沉默着。
“把你要说的话说完!”衡帝的眼睛近乎要闭上,可他的声音却透着寒意。
“微臣冷致晔,想为陛下配得安期良方。”冷致晔叩首两次,语声凿凿。
衡帝轻晃着的身子忽然停住,他虽未睁开眼睛,却停顿了几瞬,嘴唇微动,而此时,只听一旁的耿邱问道:“陛下,老奴可否替您问上几句啊?”
衡帝轻哼了一声,而耿邱会意,随即侧转了身子,只见他手中的拂尘轻轻一晃,便开口道:“冷太医,你说愿为陛下配制安期良方,那么我先问你,可知何为安期之术啊?”
“那便是安期生的长生之术,传说他是琅琊阜乡人,却因为得了长生不老术,而活过了一千岁,该说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了。”冷致晔一改之前横冲直撞的态度,此时不仅一副端然持重的模样,反而极为守礼,接连叩拜了两次,方抬了头,对着衡帝朗朗说道。
“那么冷太医你……相信么?”耿邱脸上尽显笑容,看着他,目光极自然地转向衡帝,却秉持着宦臣之礼,只低着头,不敢对视衡帝的目光。
“始信安期术,得尽养生年,是冷致晔不知,还是耿总管不知呢?”只听得珠帘簌簌散落的声音,众人追随着这婉约之音,朝殿门处看去,正见到一袭红衣。尹牧秋步子一刻未缓,朝这边走来。
她抬起搭在一旁宫婢手臂上的纤手,拂动了两下袖袍,走到衡帝身前时,侧身行了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