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忠君之心,尚不知有多……多么难以动摇?”苏溪微微叹了一声,竟也不知是在自问,还是在问兄长。
只听雍杰轻哼了一声,面色渐冷。
“哥!”
“他得知此事时,或许已经是事成之时了。”雍杰断然回答。
苏溪看着他,摇了摇头。
“小妹,你是不相信你的兄长,还是不信你丈夫?”雍杰竟脱口而出,而当苏溪愕然看着他的时候,他竟平静至极,全无说错话的顾虑。
“我只是不信我自己。”她说。
雍杰清楚地见到她游移不定的眼色,他郑然看着自己的妹妹,半晌,他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笑话!我能有什么打算?”苏溪明媚的眼眸一下子充满了诧异,她不禁笑出声来。
雍杰好似欲言又止,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道:“你夫妻失和,也当有方法补救。”
苏溪眼底的笑意更甚,“哥,你不要这么想我,也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猜测什么。”
她说着,看着这石园中的一草一木,视线最终落在樰湾石上的浮雕上,“你呢,是我兄长,许多话和你讲了,我也安心些。毕竟有个明白自己的人,是件不容易的事。”她笑了笑,见雍杰点点头,复看向别处,轻轻道,“而你想的也没错,所以哥哥你……不必自责你的话是不是说得重了,因为我的确动过歪心思。”她冲兄长笑了笑,续道:“可是我千思万想,仍旧是没法子,没法子让自己置身事外。”
雍杰眼中明亮,他坐在那儿,没有应声。
“唉。”苏溪一声叹息,视线落在他身上,她淡淡道:“我只是个女子,从前再有不羁之心也只是从前了,如今我什么都看得淡了些,但是看得再淡我也不想死!”她似是而非地看着兄长,“我并不想死,尤其是死得毫无价值。”
“你不会!”雍杰着实无法再沉默下去,他抬眼看着妹妹,似乎想说出很多话开解她。
“我怎么就不会?”苏溪表情扭曲了一瞬,她之前的淡然模样已然在这几刻消失无踪,她狠狠咬着下唇,别过头去。她白皙纤细的手指渐渐攥成拳头,又缓缓松开,就这样反复着,她说:“事败的那一日,我活得成么?”
“楚魏心思难以捉摸,但他此举,已筹备多年,你大可不必……”雍杰声音极低,他或许唯恐隔墙有耳。
“你们都信他……”苏溪笑得勉强,“你们追随这样的人,也只是因为信任么?”她这话不像是期待回答,反倒似是嘲弄。
“哥,我直说好了。我没有父亲那样的忠君之心,也没有你这样的野心。”她眼色闪烁几次,“我得知此事时,第一个反应便是和盘托出,便是面圣告发。”她说着,忽而大笑,“但若我当真将此事告发,那么我只会死得更早些罢!”她似是深吸了一口冷气,侧头道:“而你们这些人,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不诛灭九族也要诛三族。”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样我们就都没有了,楚家……楚家在不在与我什么关系?苏家,莫名其妙地就会灰飞烟灭!就像当初的漓州节度使,叫什么来着?”她说着,恍然大悟一般,“对了,尤卫昆!是他不错,全家覆没,他才犯了什么罪过,就算是罪名无枉无冤,也只是个该死的大司马而已嘛,但他长子现在还在寅州,那是什么地方?极北苦寒之地,死活尚未可知呢!”她冥神支着自己的头,“女眷呢,尽数充为官妓。”苏溪晃了晃头,似是打了个寒战一般,“多惨!”她征仲一笑,“可父亲节度使之位,便也是这样得来的。”
“小妹!”
“哥,这算不算机缘巧合?”苏溪毫未理会兄长,只顺着自己的思绪脱口而出。
“小妹!”雍杰站起身来,“别说了。”他轻轻握住苏溪冰冷的手指。
“不说了,不说了!”苏溪没有看向他,只是兀自喃喃。
“你秉性善良,不会、”雍杰话未说完,被苏溪直接打断。
他尚未反应过来,只见苏溪笑着摆了摆手,旋即起身道:“不是我秉性善良,不是!”她无奈地摇了摇头,“而是我……我须得尽全力保住自己的命,尽力保住苏家全族的性命。”她这样说着,无奈聚满了她的眼眸,她憎恨的目光没有投在兄长身上,但她的眼神中的的确确囊括着悲辛交织的恨意。很显然,此刻的她,只能将这些话说与雍杰,因为他是至亲骨肉,也因为他是那阴谋的参与者之一。
“楚魏认为自己势在必得,”苏溪收敛了态度,轻轻摇了摇头,继而对兄长道,“那你呢?”
“我下定决心时,就已经相信大事必成。”雍杰丝毫没有犹豫,而在他的脸上,竟也找不到一丝一毫如同苏溪一般的彷徨之态。
他果真如此坚定。
苏溪只看了他一眼,这便站起身来。
“小妹。”
“哥,我不信你没有恐惧之心,从前你不肯续弦,我敬佩你。可是,以我了解的你现在的野心,如今怕不只是为了已经去世的嫂子了。”她见兄长并未直斥自己,索性放大了胆子,也不再顾虑其他,只是直视着兄长渐渐沉定的眼眸,淡淡道:“连我这样一个痴人都有自己的顾虑,哥哥你年长我许多,又阅历颇丰,必当有你自己的权衡。你定然早已想到最差的结果,如今只当自己孑然一身,不肯害了其他人,”她说得很快,只是雍杰却未曾插言。
“我是这样猜的,然而我仍要敬佩你,纵然你的心思不一样了。”她说着,面色忽然柔和许多,只是旋即问道:“可是念儿怎么办?你有你唯一的儿子,若当真事败,想过他会否逃出命去么?”
苏溪平静地看着他,只将此话说完,便敛衣欲离开。
她步子渐快,只是自己不知,而曳地的丝袍拂过石阶,她只听得兄长叫住自己的声音。
她说了这许多,心中竟也兀自安定许多,只见她淡淡回过身去,看着疾步走来的雍杰。
“小妹,你说得有理,但是有一点你或许想错了。”雍杰脸上竟然现出淡然至极的笑,“我不做庸臣,即便……”他上前几步,沉了声音,“即便事败,我的儿子,也绝非庸臣之子。况且世上事,变化多端,了犹未了,你我何须终日惶惶?”他断然劝道。
……
苏溪辞过兄长,回府时,已临近正午。
刚迈进府门,便见来来回回的仆从不住地在园中穿梭,她尚未来得及步入正堂,便见几名有头脸的仆从侍婢朝这边奔来,一见她便俯了身子请安。随后,便听得掌事的婆子含笑说道:“少夫人,老夫人今天在兰园开宴,就等您去呢,连少侯爷刚从宫里回来,衣服还没来得及换,便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