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苏溪辞过穆氏,便匆匆离开金华寺,她的马车直奔向洛陵西南角方向,那里距宫城不远。到时,她的车夫跳下马车,跪在地上,苏溪霍地掀开车帐,并未踩上他的脊背,而只是纵身一跃,便跳下车来。
“在这儿等着我罢。”苏溪转身迈上台阶。
此处,是平伽郡主的府邸。
楚魏临走前晚,交了封信在苏溪手上,要她务必在自己出发后十日内交予平伽郡主。苏溪虽不知信中内容,但想到楚魏之前告知自己之事,也能想到信中内容不外乎欺骗二字。
郡主府别具一格,朱漆大门并无匾额,而是在门外丈余之地矗立着一尊圆形石盘,其上刻着几个大字‘平伽郡主府’,字迹呈隶书体,看来却不是名家之字。
门口的侍卫识得侯府车驾,见苏溪前来,忙躬身回去通报。不多时,只见大门齐齐打开,数名女眷前来相迎。
平伽郡主,是陈王义兄宁邵骞之女,本名宁平儿,平伽二字是依陈王之命更改的。宁邵骞早亡,妻子改嫁之后,陈王便接了他的女儿在王府,到如今已是十余年。平伽郡主自八岁便入住王府,如今正是十九岁的年龄。
她及笄之年时,衡帝封其为平伽郡主,钦赐府邸建于陈王府旁侧,以彰显亲重。几年来衡帝有心为其配置亲事,均被平伽郡主所拒绝。而拒绝之法并非婉拒,而是当着国宴众人的面直言此生不嫁。
她的理由,是近乎明了的秘事。
平伽郡主痴恋陈王,在洛陵几乎是人尽皆知之事。
无人知晓她的情愫何时而起,只是,陈王对此,并未有斥责。叔侄之情,男女之情,无人知这其中孰轻孰重。
也许这份痴恋,并不只是单方面的恋慕。
苏溪跟随着引路女眷的脚步,向内堂走去。她注意到这些人打量自己的目光,虽然那目光并无恶意,却是让人不大舒服,只想避开。
一切全因楚魏之前在京中所渲染的奇遇,人人皆以为她与楚魏鹣鲽情深,神仙美眷。
她明白这些仅仅是好奇,但每走一步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只觉纷扰之极。
“凝妆喜欢这些罢。”她想到了安然享受着天家尊位的姐姐,嘴角不禁微有笑容。
“夫人,劳您稍等片刻,我家郡主马上过来。”苏溪缓缓坐在内堂的右首,接过那女子呈上来的茶盏。她不顾穆氏的劝说,竟一个侍婢也没有带,只是自己一人,毕竟楚魏交代的事情,关乎全族性命,还是少一人知道为好。
“不急。”她淡淡道。
郡主府的装饰透着难以名状的感觉,不能说是华丽,却又并无古朴之趣。若说清雅,却也见得几件碧玉赤金之物。若说奢华,又有竹帘屏风掩映,实难评价。
果然,不多时,只听堂外有年轻的女子声音,没等她开口,只见侍立在一旁的红衣女子对她欠身笑道:“是郡主回来了。”说着便迎上前去。
来人几步迈进堂中,见到苏溪,仿若恍然大悟般颌首笑了笑。
“郡主安好。”苏溪礼貌性地欠身施了一礼,同样含笑望着她。
她对平伽郡主的了解全然来自楚魏,依照他的说法,平伽郡主应当是个固执难缠之人。然而,眼前的女子一身淡粉色罗衣,腰间系着极细极窄的浅蓝色绸带,外罩着一件隐约能见到粉意的素色长衫,长发长长垂下。只见她鹅蛋脸庞,面色红润,眼中极有神采,真有几分眉目如画的感觉,虽说并非绝色,但看起来竟也有那么几分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人儿。
苏溪一见她,心中错愕之外不禁暗觉好笑,她笑的是楚魏太过夸张,竟将一个如此标致的姑娘家说成是痴傻老妇一般。
“楚魏哥的夫人罢,就叫您嫂嫂了!”平伽郡主笑着走到苏溪身畔,打量着她。
苏溪身着一件淡绿色的中衣,外面罩一件青色丝袍,腰间素白色的丝带下垂着葫芦形状的黄玉。这些都被平伽一一看在眼中,只见她抿着嘴,目光定格在苏溪脸上,定定道:“嫂子果然够美。”
苏溪莞尔笑了笑,只道:“郡主什么美人没见过,倒是过誉了。”便将袖中信笺拿出。
平伽没有坐在正位,而是挨着她坐了下来。只见她面色红润极了,却透着白皙的肤色,她接过信笺,也不急着打开,而是笑道:“小妹刚刚才到叔父那儿,听得下人说嫂嫂来了,我想这当真是稀客,便赶回来了,嫂子不会是等我很久了罢?”
苏溪连连摇手道:“怎么会!郡主太客气了。”她这边说着礼节性的话,心中暗暗想到楚魏所说的平伽与陈王之事,不由得向一旁的平伽郡主瞧去。
只见她粉红的脸颊上有隐隐的梨涡,笑起来甚是疏朗,竟似是涂抹了胭脂一般,极是特别。
“虽说与陈王相差二十余岁,又有叔侄之名,但若是平心而论,也并无不合适之处。”苏溪看着平伽郡主明朗的模样,想到楚戴侯出殡那日所见的风度颇绝的陈王,心中暗暗道。
“嫂嫂是漓州人罢。”平伽郡主笑问道。
“算半个漓州人罢,”苏溪这次并未否认,她笑了笑,回复道,“自幼长在洛陵,几年前我父亲出任漓州节度使,全家便跟随着迁往漓州了。”
“啊!”平伽郡主手掌一拍,恍然道:“对啊,嫂嫂姓苏,是苏大人的二女儿!对了,对了。”她不住地叹道。
“什么对了?”苏溪见她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不禁问道。
平伽郡主顿了一顿,好似要理清头脑中的思路,只见她将手中信笺放在一旁,这便说道:“是这样嫂嫂,我之前也不太愿意打听各路消息,那时候还不满十五岁嘛。”她说着,脸上忽然有了晕红,续道:“后来听叔父和王妃说起过你,现在想想当时他们说到的应当就是嫂嫂你了。”她说到‘叔父’二字时,苏溪偷偷观察着她的神色,果然如楚魏所言,竟是满脸的小女儿情态。苏溪心中一凛,又见平伽郡主的话有了停顿,况且听她所言也确有好奇,便问道:“家父只是四品文臣,而我又不曾露面,郡主是不是记错了,陈王千岁怎么会提到我呢?”她笑道。
平伽郡主连连摇头,道:“不是这样的,嫂嫂,你怕是不记得了,那年王妃奉命为太子选妃,”她说着,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好意思地改口道,“就是帮太子物色侧妃罢,我记得那时候听王妃和叔父提到过你,苏家的二小姐,准没错的。”
苏溪想到当时与父亲的争论,终于明了,但此事断然不能承认,于是她笑道:“郡主还是记错了,你听到的定然是我家姐苏凝妆。”她说着,一边掩饰地用衣袖遮着脸孔饮了一口茶。
平伽郡主疑惑地望着她,刚要开口,只见苏溪歉然道:“若非家姐现为太子府侧室,我也不敢如此肯定啊。”
“嫂嫂说得也对!”平伽郡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看神情却好似还在回想当时的情景,竟没有意识到苏溪岔开话题的意思。
苏溪见她这副光景,无奈之下便轻轻推了下桌案上的信笺,轻声道:“侯爷说此事虽说不甚重大,却也要加以注意的,郡主闲暇时还是要看上一眼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