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君夫人的脸映在她的脑海中,她凄然的表情似曾相识,那日苏溪想了许久也未想到在哪里见过。没错,同样的表情,在合婚之日楚魏掀开盖头之时,她看到的便是那样的神情。
他心中的那个人,会不会就是她?
身为宠妃,近水楼台。如若有心毒害衡帝,其实并不为难。
“也许她早已动手,慢性毒药,岂会轻易发觉?”苏溪暗暗凝神。
“溪儿,想什么呢?”穆氏疑惑地问。
苏溪眼神闪烁,不语。
“你若累了便回房罢,我让凌婵准备着,去庙里拜拜,”穆氏说着,忽问道,“溪儿你不想去么?”
苏溪忽然有了犹豫。若换做从前,她定然不会相信这一类事情,但最近,许是经历多事,心境不似从前了。
“好呀,”她淡淡笑了笑,“我这就回去准备一下,跟您一起去。”
一路上,她迫切地想问穆氏是否知道尹牧秋之事,因为她心中还是不能够十分确定此事。可是话到嘴边,却问不出。穆氏静默着闭目养神,她也不语,只将披风系好,不住地向车外张望着。
马车停靠在通往寺院正门的小径上,下车时,只见已有华车停靠在侧。苏溪看了眼那架翠盖珠缨的华车,只觉与其他车驾哪里不同,却又自觉眼熟。
她走在穆氏身后,穆氏的侍女凌婵在前面引路。这金华寺她在未嫁之时曾经来过,当时满心落寞,竟未曾注意过寺中景物。这番前来,只觉洛陵第一佛寺,确是名副其实,但因香火甚旺,似乎少了些禅院清幽静谧之感。
佛寺理应远离尘嚣,超然物外。然而这里,只能说是王孙贵戚流连之地,络绎不绝的京中贵人将此地堆砌得辉煌万千。
苏溪跟着穆氏走入佛堂,她抬头仰视着那尊巨大的佛像,心中隐隐生出敬畏之感。越是走近,越觉肃穆。那种威严之势,果然是千年传承而来,纵是广陵宫也难以企及。
凌婵从旁拿出香烛,俯身递与穆氏和苏溪。
苏溪静静接过来,见穆氏口中念念不绝,叨念着极为熟悉的佛语,缓缓跪在蒲团之上。她也随之跪了下来,只是穆氏所念叨的佛语她并听不清楚,于是她双手捻着香烛,跪在柔软的蒲团之上。她眼神悠悠地望着眼前的巨大佛像,只觉威严无比,摄人心魄。
她缓缓拜了下去。
心仿若在这一刻变得安宁许多,她不知是因佛寺有何种魔力,还是因为自己存了敬畏之心,总之,在对着佛像参拜之时,适才所经过的喧嚣仿佛可以轻易地抛于脑后。
她望着眼前穆氏持续拜倒的背影,心中想着,也许穆氏常常前来,为的便正是这心中难得的澄净罢!
正自凝视着佛像,忽听得身后有极清脆的声音,道:“楚夫人也来了,别来安好啊。”
苏溪转过身来,只见眼前一人,鹅蛋脸型,一身紫衣,腰间束着极宽的黑色绣罗纹的丝质腰带,一块兔子样式的翡翠长长垂下,深紫色的长裙曳地,走过来时,能见到她脚上一双雪白丝鞋。
“罗小姐。”苏溪脱口而出,她不曾想到又一次在这里见到罗筝。
“楚夫人看样子是常客,”罗筝耳畔坠着长长的紫玉,她绕过苏溪,对着刚刚起身的穆氏浅浅行了礼。
“老身来这金华寺,一月少说也有两次,”穆氏展开笑容,“罗小姐年纪轻轻,却常常前来礼佛,的确是良善的姑娘啊。”
罗筝听得她的话,仿佛没有入耳一般,却仍是极有礼地欠身回礼,这边笑意还未消褪,便侧头看了苏溪道:“楚魏怎么样?”
罗筝的性子骄纵,却颇为守礼,极具大家风范,她此刻见到苏溪只觉心中不悦,但穆氏在一旁,且她有话想问出口,便不得不和苏溪说上几句。
苏溪平静的望着她,刚要回答,只听罗筝道:“我说少侯爷。”
她如此开门见山,倒是当真少见。苏溪若只自己一人,或许会夹枪带棒地嘲讽几句,但如今穆氏在一旁,断然不可任性而为。于是她答道:“还好。”她的声音听来极静,明知罗筝所问是楚魏的行踪。
罗筝挑了下眉,嘴唇微动,似是有话要脱口而出。
她礼貌地看向穆氏,但心中所想确实颇为急切,是故她还未及迎上穆氏的眼神,便转了头对苏溪道:“他不是去膺州了么,你怎么说还好?”
苏溪对她厌恶至极,她微微提起曳地的衣袍,走近几步,笑道:“难道侯爷去膺州便不好了么?罗小姐真会说话。”
罗筝的脸色一下子像是涂了粉一般涨红,她斜眼瞧了苏溪一眼,眼睑垂下,上下打量着她,脸上笑容不改,只是轻哼了一声便转身对穆氏道:“伯母,不打扰你礼佛,我先回府了。”话毕便展开宽阔的衣袖,拔步便从苏溪眼前经过。
苏溪只觉她衣袍生风,步履飞快,心中暗道果然武将之女,想到这儿,不由得看了眼罗筝的背影。
她深紫色的外袍被风鼓起,在她疾步如飞的步子中摇荡不已。身后六名丫鬟紧跟着她,苏溪向她看时,正见走在最后的那名侍婢回头看了自己一眼,那目光竟如同她的主人一般,似有不屑。
苏溪定然望着那一边,直到那名婢女回过头去,紧紧跟随上她的主人。
“溪儿,咱们走罢。”穆氏在叫她。
“是,母亲。”
她每次见到罗筝,都会在无形中被其奚落,纵然在言语上占了上风,也从不见罗筝有羞愧之意,相反,她永远都是那副疏离而带有不屑的神情,仿佛这世上所有人她都不喜,仿若世上万物都有愧与她一般。
“你又能得意到几时?”她心中暗恨,只想将罗筝从记忆中抛却,然而有时候,越是不愿想起的人或是事,都往往会在不经意之时涌现在眼前。
世间从来就是百态,然而,对于苏溪而言,前路漫漫,又当如何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