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伽微征了一下,歉然道:“瞧我,一个劲地回忆来着,嫂嫂放心罢,楚魏哥他也是为了我叔父,这些事情平伽绝对会放在心上,一点不会耽误。”她说着,将桌案上的信放入袖中。
苏溪见她如此诚挚的模样,不由得看了她一眼,只觉眼前之人似是并无心机一般,转念一想,或许在她心中,她与楚魏思谋之事仅仅是理所应当,而非冒天下之大不韪。
苏溪直视她的眸子渐渐有了冷意,但平伽并未发觉。
她二人闲话几句,彼此倒也觉得有些投缘。正聊着,只见平伽郡主唤人将右首墙上的画取了下来。
“郡主这是……”苏溪淡笑着问道。
“嫂嫂快看,”只见平伽郡主站起身来,手指着画中女子,脸色微有绯红,问道,“嫂嫂,这画里的姑娘,看起来如何啊?”
苏溪进门时早已瞥见那幅画,画工不可说是精良,但见到平伽郡主之时,便知那画中之人正是她,想来作画之人也可说是有其独到之处。
然而此番听得平伽郡主发问,苏溪不禁思付颇多,她望着那幅画,淡然笑道:“画中人是好,但是……郡主,这难道不是你么?”
她的笑让平伽郡主脸上的红晕越发明显,只见平伽眼珠转了一转,笑着别过身去,示意侍婢将其挂回原位。这边竟拉了苏溪的手,乐道:“嫂嫂看出来啦!”
苏溪只觉她突如其来的喜色可以将周围诸人感染,连自己看到她那般小女儿情态之时,都会发自内心地为她祝福。
苏溪本想问她画师是何人,竟能将她勾勒得如此形神皆俱,但忽想到那画的右下方赫然写着“其伽吾爱”,那同样的隶书体与之前在郡主府门口见到的石盘上誊刻之字如出一辙,想必定然是同一人所作。她想到这儿,又联想到平伽郡主之前晕红的双颊,霍然明了。
作为外人,这等私密之事还是不过问的好。苏溪这样想着,便只是夸赞着那幅画作,谈笑中说些书画技艺之类的言辞,她只觉平伽郡主的脸色一变再变。谈到其他平常之事时,她仍是极淡然的模样,只有谈及画作或是稍加夸赞,便能立即见到平伽脸上的绯红。
“那作画之人不是别人,定然是陈王。”苏溪心中暗暗叹道,不止如此,当她向平伽郡主告辞,踏上马车之时,不由得撩开车帘看了一眼那府门口的石盘,同样的隶书字体,她不可能辨别失误。
“陈王与平伽郡主,的确不止叔侄之情,但楚魏怕是只说对了一半,这两人之间,不止是平伽郡主一方面的单恋,而是可以称之为私情的禁忌。”苏溪暗暗思付着,一时间头脑不甚明朗。
车夫急急挥舞着马鞭,马儿加快了脚步向前奔去。
洛陵的长街上已有茗蒅花在开放着,那花香随着初春时节的冷风吹入车帐之中,虽不见花瓣零零星星散落在长街之上,却有阵阵清香扑鼻而来。
苏溪伴着香气沉沉睡去,醒来时,已到了府门口。
而平伽因得了楚魏的密信,想到此信是由楚魏的夫人亲自送来,信中内容定然不会是之前那般平常。于是她在夜晚趁无人之时将信打开,看时难免有了震惊,但转念一想此举也是情理之中。
楚魏在信中告知她,他已将秘制龙袍暗中运至南山密道之中,只待时机成熟,便可仿效陈桥驿兵变,像群臣拥立赵匡胤那般,对陈王黄袍加身。
平伽忐忑只余,更多的却是由衷的兴奋感。她心中,陈王早该有这一日,若非他优柔寡断,也绝不会在衡帝猜忌中度过半生。
她心中的陈王,这世间男子无一人可与之相提并论。
当晚平伽烧毁了这封信,她暗暗溜到郡主府中废弃已久的枯井之畔,见四下无人,便顺着绳子往下,一点点地滑下去,直到井底,那股窒息之气几乎让她忍无可忍,但她仍是坚持着用尽全身力气打开了藏于井底的密道入口,或者说,是出口。
她顺着那圆形入口爬了进去,摸索了一会儿,便摸到石阶,她来时心花怒放,而一众侍婢均已如梦,她竟忘记随手带门,这下摸到石阶时忽然想到,不由得暗暗咬着下唇,心中欢怡之情略减。
她顺着石阶一步步向上走去,密室之中只她一人,她也毫不畏惧,竟如同在大庭广众之中行走一般,因是夜里,她一边向上迈着步子,一边连连打着哈欠。
攀上石阶,方能见到密道。平伽拿手帕掩着口鼻,终于绕开了之前那段石阶的发霉味道,这便从袖中抽出火折子,顺着曲折异常的密道一点点探了过去。
密道的长度超出她的想象,她只觉自己太过愚蠢,楚魏的信中明明写着已存龙袍于密室,她却误以为是密道,虽说沿着密道可至密室,但中间曲折之多,路径之繁琐,还有路途之长,恐怕只有她自己清楚了。
好在之前曾多次从此间密道经过,她对于那些分叉出来的岔路已然可以轻易地避开,但从南山重殿的山口到洛陵的郡主府,其间路途岂能单单用远来形容。平伽只觉自己的脚走得有些发麻,然而已经走了这段路,断然没有折回府中的道理,她只得独自饿着肚子,也不知外间的天气如何,更不知已是何时了。
她从密室中走出时,太阳正高高地照耀在天空之中,放眼天际,满是蔚蓝的颜色,连片云也找不到。
往日出行,侍婢仆从像是尾巴一样跟在身后,寸步不离,而这一次,她倒是狼狈得可以。
平伽揉了揉发涩的双眼,迷蒙中躲过刺眼的日光。适才她见到了楚魏所描述的新近运至密室的兵器,她一进密室便见到满室的寒光,而找寻了良久,她才发现,原来在密道的尽头,便是存放黄袍的衣箱。她也顾不得沉积的灰尘,伸手将衣箱掀开,当她亲眼见到那明黄的颜色之时,不禁伸出手来,轻抚着那件象征着九五之位的衣袍。衣袍上的金线滑过她手指的纹理,她将那龙袍展开来看,恍然间仿若看到陈王在一众将士的簇拥中身披着它,那明黄色映衬着他俊朗的面目,他的风度越发耀眼。
她自记忆之始所见的身穿龙袍之人便是衡帝,那大腹便便又目中无人的模样着实令她对于那陈旧的黄色产生了由衷的厌恶,或者说是嫌恶。但当她看到楚魏的信时,看到他提到的黄袍加身之时,她多年来的嫌恶被彻底抛弃。她最爱的那人身穿着她手中这一件龙袍之时,她只觉自己的心第一次有了那样真切的归属。
她愿意为了他,做任何事。尽管他还并不知道,她已然和旁人一同谋划着拥他为帝,并暗中成为了谋反的一员。若然事败,她定然无命存活于世,但她丝毫没有担心。一方面是她相信她的叔父绝无事败之可能,而另一方面,她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力量可以将生死置之度外。就好似,这一世,自来到陈王府,她的生命便是以他的关切为伊始,为了他,她死了也是甘愿的。
她从山口走出,见四下无人,微微松了口气,然而直至走远,见身后亦无人,这才渐渐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