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桓二十一年元月,楚魏奉召,以求贤之名从京师出发,前往膺州之地。
他走前特地见了雍杰,苏溪也未曾盘问他二人谋划了何事。楚魏没有告诉她雍杰是否知情,但她隐隐感觉到,雍杰似乎比之自己知道得还要早许多。
楚魏离府之时,澄敏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她是侍妾身份,断然没有与他告别的机会,只能远远地望着他跃上红马,扬尘而去。。。。。。
穆氏雍容地看着儿子远去,然而眼中到底闪着泪光。苏溪想到她中年丧夫,心中难免替她多了惆怅。
澄敏极力克制的自己的眼泪,被苏溪瞧见,乐道:“又不是不回来了,哭什么呀!”
紫真一副刁钻的模样斜睨着澄敏,苏溪只觉可乐,轻轻捏了下她的手,瞪了她一眼。自澄敏成为侯府侧室之后,紫真对她便再也没有过好脸色。苏溪知道她是为了自己气不过,但是紫真有些事情不清楚,而自己也没有和她提起过,倒也怪不得她,于是也便由得她,没有计较。
然而澄敏每每见到紫真,尤其是迎上她不屑的眼色的时候,都会暗自神伤,自伤心事。
而这些,苏溪也未曾考虑过,或者说,从未放在心上。
那日她去了雍杰府上,侄儿长得更高了些,她乐得同那孩子一起跑来跑去。雍杰见她喜上眉梢的模样,不禁乐道:“什么时候为侯爷生下世子呢?”
苏溪脸上的笑容好似僵住,她神色不定地转了话题。
雍杰提起了听闻她为楚魏纳妾的事情,眼中多了忧虑,他问道:“你因何这么大方?”
“我本就是大度之人啊!”苏溪笑道。
雍杰知她不想回答,也不便再提,只是说道:“最好不要把人生大事当成儿戏,若是不慎太多,绝不是什么好事。”
苏溪知道他话的意思,可他不清楚自己同楚魏的真正关系。而这种事情,怎么可以说出来?因而她只是苦笑。
“当下你还年少,自然不用去想,但是如果再过几年,你身为正室却无子,想过后果么?”雍杰作为兄长,本不想直说,然而苏溪的态度令他大为忧心。
“也许他猜到了?”苏溪暗暗思付着,但见到雍杰棱角分明的脸庞上出现为自己担忧的神情时,她倒是觉得风趣极了。
是啊,多年之后,多年之后怎么办?
苏溪回去的路上,在马车之中想着兄长的话。
“如果他事败,还提什么将来?死便死了,只是有些不值得,这一世似乎白白度过了。眷念之人是父母亲和兄长,再无他人了。而缅怀自己的人,也当是这几位了罢。”苏溪斜倚在车中,车帐垂下,而风透过车窗,吹了进来。
“若事成,”她心中低沉,皱着眉头想着,“事成,真的会么?如果是的话,要继续同楚魏纠缠着下半生。即便不多说,只十年,十年后,若她无子,又与他无感情,会是何种下场?”
她想到幼时读过的深宫哀怨之词,想到隋炀帝宫人中自杀的那一个美人,想到那些词,“一饷凝情无语,手撚梅花何处。倚竹不胜愁,暗想江头归路。东去,东去,短艇淡烟疏雨。”
她只觉心内越发沉重。
可这条路是她自己选择的,当日是她亲口答应了楚魏,这么久了她从未想过这些事,但当雍杰忍不住说出之时,她到底是无从思付。
原来嫁与自己不爱之人,竟能在韶华未老之时看到人生末路。。。。。。
若朱颜暗换,容华不再时,该如何?
若无地老天荒之盟誓,只当相濡以沫之人,你该待我如何?
若如尹氏所言,少年夫妻当自珍重。那么韶华空度十年,十年后,还当珍重么?
苏溪只觉自己亲手将一生禁锢在无情之中。
想躲,躲不开。
想逃,逃不了。
见惯了无情风雨,却永世赢不来别样天际。
她从未如此迷惘过。。。。。。
穆氏这日从宫中回府,提到了衡帝的重病。
“陛下的病更重的些,”她低声道,“据说接连几日都无法下床。”穆氏一向平静,感情很少能在她脸上看出来,而她一向也是极平和的模样,连提起这些事情,也几乎是不起波澜。
“母亲觉得,他还有多久可活?”苏溪从楚魏那儿得知原来穆氏一早便知情,于是也不想佯装不知的样子,便即直接问了出来。
穆氏微微有了吃惊的神情,但很快便恢复了平常的态度。她看起来极为和蔼,那副可亲的模样俨然是一位德高雍容的中年贵妇,全然想不到,她的儿子,她的全家在谋划着篡夺九五之位。
“魏儿告诉你的么,溪儿?”她和声问。
苏溪站起身来,点了点头。
“那你怕不怕,孩子?”她拉着苏溪过来,用温热的手攥住苏溪冰冷的手指。
“出嫁从夫,”苏溪淡淡说道,“母亲不也是如此么?”
穆氏手掌的温热渐渐传到苏溪手上,她只觉自己的指尖没有那么冰了。
“我知道你一向识大体,所以也没什么事情要嘱咐你的。”穆氏说着,伸手拂去眼角的清泪,她喘了口气,叹道:“生死有天命,你们父亲的死可能就是天命。苍天见他索求过多,又给不了,便将南山重殿塌陷下来给他,可是他却接不住,反被湮没在其中。”
“母亲。。。。。。”苏溪欲言又止。
穆氏轻轻摇头,“我没事,活了几十岁的人了,也就是想想罢。”她说罢,想起苏溪之前所问,道:“你刚刚问陛下的病,母亲这么跟你说罢,”她顿了一下,“年过五十之人,又纵欲过度,若是说到死,也可以是一两天的事情。”
她的声音极低,提到“死”字,苏溪心中一凛。
“现在还不是时候。”穆氏低语。
苏溪暗暗舒了口气,听穆氏的意思,衡帝的性命早已掌握在他手中。是了,他如此谨慎之人,若无把握,怎敢暗修密道,意在夺权呢?他隐约中说过,他在边关的挚友会带兵前来。她忽地想到楚魏那日说过宫中有人襄助。。。。。。
“少年夫妻,也当珍重,要知能够举案齐眉,也是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