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王一生淡泊,若他有此心,我甘愿做王侯,别无他想。”楚魏叹了口气。
“而你说的没错,平伽郡主的确视陈王为至亲,只不过嘛,”他顿了顿,“至亲有很多种,比如我也是你的至亲。”
苏溪征仲一瞬,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你是说郡主她……不会罢,雍杰见过陈王妃,说她风华绝代,可以丽绝洛陵了。”苏溪眼中隐隐有些遐想。
“他说得也没有错,但这两者并不矛盾不是么?郡主恋慕陈王,早已不是秘密。”楚魏摇了摇头,“所以我才……”他瞥见苏溪忽然明朗许多的眼眸,止了话语。
“所以你同平伽郡主说,你意欲襄助陈王夺位,好过余生都活在皇上的猜忌之中,是么?”苏溪道。
“没错。”楚魏嘴角微微撇了一下,颌首道。
“她信了?”苏溪忽然有了疑问。
楚魏看着她,忽地摇了摇头,“不是每个女人都那么聪明!”他说道,“我与郡主相识多年了,早就清楚。”
苏溪仍是怀疑不定的神情。
“不是每个女人都像你这么聪明。”他站起身来,抬手勾住她的下颚。
苏溪抬头望着他的脸孔,她漫不经心地将他的手拂开,缓缓站起身来。只见她两手分别拿起早已斟满的琉璃杯,分一只给楚魏,苦笑道:“为了侯爷你的褒奖,是不是也要干一杯?”
楚魏将酒杯在空中水平地推出,直至碰到苏溪的琉璃杯而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
当夜,楚魏屏退了下人,卧在他与苏溪的房中。苏溪笑言他难得回来,让了大床给他,自己抱了被子便仰在外厢的榻上。
楚魏同苏溪说了这许多,渐渐感到心中负担卸下了许多,连呼吸都微觉畅快。他这夜睡得很沉,似梦非梦中,好似听得女子的声音,他翻了身,但那声音好似还在。
他费力从睡意中醒来,声音还在继续。原来这不是梦境,他听到了苏溪的声音,梦中呓语。
他披了外袍,疾步走了过去。
苏溪隐隐呼喊着什么,他仍是听不清楚。他轻轻唤了几声她的名字,但毫无作用。心中焦急,他也顾不得其他,只抬手撩开床缦,暗夜之中看不清楚,他也并未掌灯,于是他试探地将手放在苏溪的额头上。
额上都是细汗,他刚要开口叫她,只觉榻上之人忽地动了一动,他忙将手收回。
苏溪微微睁开眼睛,隔了一会儿,看见床边的人影,她霍地坐起身来。
“楚魏!”她叫了出来。
楚魏忙后退了一步,摆手支吾着说道:“我——我没有,真的……真的不是!我听见……我听见你在……你在喊什么,我……我就过来……过来了,我……”他平生从未如此,说了这许多,不禁停了下来,只觉难堪无比。
夜里,房中因他的支吾而格外寂静。
“别说了,我知道,谢谢你。”苏溪语声疲累,她摆了摆手,似是有气无力的感觉。
楚魏尴尬地站了那儿,也不肯说话。
“你没事就好。”他支吾了一句,转身便走。
“我梦见……”楚魏听得苏溪开口,止了脚步,听得她声音断断续续地说着:“我梦见灵四娘了,她和孙氏在一起,她们俩,相貌都没变,我知道她们没变,但是在梦里我看不清她们的脸。”
“不是你的错。”
“是么?”苏溪眼神不定,她叹息着,道:“若说一点错也没有,倒不是。”
“母亲厌弃孙氏已久,你不必……”楚魏提起母亲,渐渐隐了话音。
“母亲的事情我们当然没有立场说什么,她所做的也许有她的道理。”苏溪冷汗渐消,提了一旁的被子盖住身子。
“所以你不去想,就不会梦到。”楚魏言。
苏溪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白日里若我想到水清斋那日的事情,也会像你说的,避过它,想些别的冲淡这些。但是夜里不一样,我左右不了自己的梦。”她自嘲地苦笑着,道:“尤其是孙氏死后,我就常常会梦到灵四娘,也不知是不是报应。”她将头低了下来。
“你知道她死了?”楚魏问了一句。
苏溪茫茫然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是……我想她是死了的。”她哀戚未减。
她所猜无错,当日楚骅的尸身被送回之时,穆氏便旋即派人结果了侧室孙氏的性命。
她的身孕是由宫中的太医亲自问诊过的,断然无错。
连澄敏这样一个侍婢都清楚,若她生下麟儿,也当为世子。
而楚魏尚且是青年人,尚无子嗣。
这种时候,无论是基于多年来的积怨宿仇,亦或是未免节外生枝,穆氏都有充分的理由结束她的性命。
楚骅的侧室很多,孙氏最为得宠,她有没有作恶苏溪不清楚,但她知道,孙氏腹中的骨肉,只是几个月大的生命罢了。
那个不知是否成形的小生命,也随着她母亲的死而散去了。
那日她只是想惩戒一次孙氏,绝无谋害性命之心。
“她有其他家人么?”她想到孙氏,还是问了出来。
“谁无家人?”楚魏轻描淡写道,“她弟弟在兵部。”
“他……不会认为他姐姐死得蹊跷么?”苏溪将被子裹得紧些。
“当然会,”楚魏似乎不想说这些,只道,“但是清楚又如何?”
苏溪怔怔看着他,“孙氏死了,她的家人不会伤心么?”她在想着这些,渐渐道:“从前只梦到灵四娘,现如今还会梦到她,都说日有所思,夜里才会有所梦。”
“我以为你不会想这些。”楚魏脱口而出。
苏溪笑了几声,道:“你真是高看了我,难道杀了人,可以不去想么?”
楚魏沉默着,苏溪想到之前楚魏说与她的谋划,心中微有寒意,暗道:“你杀了人,或许真的不会去想了。”她想着,听得楚魏道:“你杀灵四娘的时候,是错手还是有意?”
苏溪只觉呼吸像是停滞了一般,她心弦绷紧,夜里,楚魏看不清她的表情,“有意!”她直言道。
“我想也是。”楚魏笑了出来。
“你笑得出来么?”苏溪凄然道。
“这才是我楚魏的夫人,”他朗声道,“那样一个卑贱之人,还是死了的,怎么能将活人束缚住?”说着轻轻拍了拍苏溪的肩膀,温声道:“快睡罢,天要亮了。”说罢便转身撩开珠帘,往榻边走去。
苏溪目光平静,但心里总像是波涛般汹涌翻腾着。她只觉有股升腾的热气从心口向外涌着,直引得阵阵恶心。
“这就是厉鬼了么?”她暗笑,心中凄苦。
那许多她不愿想起的漓州事,均涌上心头。
那柄带血的白玉匕首,始终萦绕在眼前,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