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低头喝下冷茶,果然如雨儿所说——再如何芬芳的茶叶,只要凉了,就只剩苦味了。
沉默又一次降临,两人都只是安静的一口口喝下杯中的冷茶。
值得吗?
如人饮水,这个答案,想来也只有她们自己能够体会。
水月不禁有些茫然,无意间看见窗边养着的勿忘我。雨儿很喜欢这种蓝色的小花,说她象征着苦守与等待,希冀和不甘。
就像是那被无情的石块一层层压在泥土里的小草,依然带着倔强地拼了命的往上抬头的渴望。
渴望看到蓝天白云,渴望有明媚的阳光安抚,有柔软的雨滴滋润,有温馨的风轻轻吹着,吹她进入夜晚的梦乡,吹她精神抖擞的迎接清晨的朝阳……
只是黑夜无边,风霜无情。
记得当时还是三头身的雨儿,用她软软小小的手指,轻轻抚摸一样柔嫩的花茎。粉嫩嫩的小脸凑到它跟前小心翼翼的说着:“小草,小草……你说当你终于得到那阳光雨水与清风的青睐之时,你还会沉浸在曾经的美好幻想中吗?”
稚儿独有的软糯和奶气让人的心都要化了,只是那里面带着的种种情绪,却让她钉在了原地。
雨儿,你内心深处的某种意识,是在那个时刻就开始悄然苏醒的吗?
水月想,如果上天怜悯,能让她回到那一刻。她一定不会因为自己的软弱站在原地,而是抱过小心翼翼,连哭都细声细气,生怕别人发现的雨儿,那么不安、那么惶恐、那么弱小的雨儿。
亲吻她,庄严而负责任地告诉她……我的女儿,乖雨儿,别怕,师傅在这里呢。
这样,雨儿会不会就一直带着那无忧的笑容?
雨儿永远都不会知道,她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看着她一点点长大、习武修文,看着她像展翼的雄鹰一般,越飞越远。
她心里的愿望,一直以来都只是——让她的雨儿永远傲立在阳光之下,永远的快乐明朗;希望她能更阔朗些,更洒脱些,能更多的享受生活所赋予的斑斓色彩。
这,才是真正的有福之人。
可是……
想起衣内脖颈上挂的玉饰——老坑玻璃种的极品紫罗兰,雕刻成一朵彼岸花,恍若新生。
水月苦笑,这愿望,似乎已经……破碎了;永远的,破碎了。
这玉饰的确很美。
但彼岸花的美,是妖异、灾难、死亡与分离的不祥之美;是那触目惊心的赤红。
如火,如血。
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永远相识相知却不能相恋。
在此生无法触及的彼岸,卸下所有记忆,花为黄泉,是引魂之花。
记得当年,她把雨儿软软的身子搂在怀里,一起看着窗外蒙蒙的细雨,听雨儿用她还有些稚嫩的嗓音,念出关于各种花朵的故事——
“彼岸花,恶魔的温柔。是传说中自愿投入地狱的花朵,却被众魔遣回;但仍徘徊于黄泉路上。众魔不忍,遂同意让她开在此路上,给离开人界的魂们一个指引与安慰。”
当时小小的孩子,偏喜欢做出一副大人的模样,一本正经的感叹道:“所以那一团团看似妖艳的火红,却让能人时刻感受到死亡的气息。”
死亡的气息……
水月已经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了,身上的玉饰……纵然紫罗兰的颜色,给这彼岸花附上了一种无言的高贵。
可却始终无法掩饰,它完美的外表下,那惨淡的灵魂。
当彼岸花都流泪时,悲伤必定已泛滥成海。
雨儿……
她的雨儿,那么的柔美、那么的优秀。可她为什么,为什么会用这种断人心肠的花来作为自己的信物?
在看见水月眼里隐约透出的伤悲,静云嘴里的苦意反而褪下了,想来,应该是被心里的苦意压了下去。
当年她和水月一同拜在青云门下,水月年幼,有很长一段时间是与她同舍而居。曾经很长一段时间,她握着她柔软冰凉的手,走过山上幽长的小径,走进早课的大殿;抱起她还有些矮小的身子,跨过那高高的栏槛。
那时候,谁又能想到,她们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想到这里,静云的目光柔和下来,轻轻放下手里的茶杯,耐心劝道:“师妹,你把那交出来也没什么损失,反而还换了不少人情。都是同门,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总比闹翻了要好的太多了,不是吗?
再说,你就算不为君兰着想,你也要为忆雨好好想想啊!她还年轻,根基不稳,总不能让她陷入众矢之的不是?”
说着,就想像以前一样拍拍水月的肩膀,可不知为什么还是把手收了回去,轻叹道:“师妹,师姐言尽于此。你也别固执了,好好想想。”
语落,便转身离去,丝毫未看见水月眼里的冷意与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