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雪看着李忆雨,只有在这种情况,她才能真正深切的明白:无论是忆祯的痛,亦或是云翔的苦,都不是以往那可以用言语安慰的梦魇。
那是真实的人生,属于李忆雨的人生。
至于他们,则注定是错过那些岁月,且无法理解;无论是生活,还是理念。
不知是出于怎样的心态,宁雪看着明明就在身边的李忆雨,觉得她离自己越来越远,身子也越变越小,带着点婴儿肥。
粉嘟嘟的小脸让人的心都化了,只是那一双黑沉沉眼睛里竟是复杂。
这双似喜似悲的眸子里似乎有满腔的孺慕,又似乎有说不清的悲悯同情;散发着一种奇异的魔力。
还没等宁雪反应过来,她的身体已先一步把李忆雨圈在怀里,像是在抱着一个软软小小的婴儿。
与很久以前,一模一样。
两人的身子接触在一起,一瞬间都有些僵硬,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那么久以来……
她们食同桌,寝同床,是何等的亲密无间?
不知为什么,李忆雨突然回想起自己对紫禁城最后的映像。
冷清孤寂
紫禁城里什么时候只剩下这些字眼?
曾经的紫禁城,是那样的热闹,自己的那些兄弟,哪个不是丰朗俊秀的人物。
曾经的曾经,他们也兄友弟恭过。
是从什么时候,那座紫禁城变得风起云涌,只剩下猜忌和争斗?
兄弟们为了皇位,争得你死我活。争到最后,所有人都遍体鳞伤。
爽直勇猛的大哥,高贵卓绝的二哥,文采斐然的三哥,长袖善舞的六哥,肆意的七哥,文武双全的十弟,都在那烽烟中慢慢凋零直至死亡。
夺嫡之战,从来都不会有真正的胜者,包括亲手挑起这一切的的皇父、走到最后的皇兄。
只有在真正担起过那副担子时,才知道那个位子的苦,才知道天下的重;才真正的明白,那无上的权利,其实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亿兆生民托诸一身,背后只有彼此可以依靠,眼前只有彼此可以信赖支持,只剩下他们孤零零地站在天地之间,淌着荆棘,一路走下去。
错了,千夫所指、遗臭万年;对了,也未必就能流芳百世,反倒是为人唾骂诅咒的可能性大些。
幸好,她和皇兄还有彼此可以依托;幸好,他们还没有真正的成为孤家寡人。
可是皇父呢?皇祖父呢?那些被记住,没被记住的帝王呢?
纵然在亲密的手足兄弟,都要日夜防备。
子孙众多却无人可以放心承欢膝下,日日和儿子们、孙子们谋算设计,注定不能如寻常父祖一般享受天伦之乐。
甚至连弥留时的最后一刻,还要心心念念惦记着千秋传承。
如何不累?
现在想想,真想问一句:值得吗?
值得的吧?
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所遭遇的一切也是他们所应付出的代价。
他们没有什么资格,说不值得。
只是……他们也会羡慕平常人家,那父母疼爱,手足的和睦的景象。
他们午夜梦回的时候,也会幻想那兄弟齐心协力的景象。
只是梦醒以后,背后捅刀子的,多半还是自己的那群兄弟。
那时候多希望自己不要生在帝皇家,这样就不用过那,父不父,子不子,兄不兄,弟不弟的日子。
纵然清贫,但至少可以一家人其乐融融。
回首看见宁雪眼里的担忧、疼惜和小心翼翼的神色时,李忆雨突然心头一酸,觉得无比的羞愧。
那平凡人家中最质朴的亲情,不一直都是她所向往的吗?
可如今她得到了,竟然没去珍惜。
李忆雨忍住眼里的酸意,像小时候依偎在师姐怀里看星星时一样,把头靠在宁雪肩上,蹭着师姐的脖颈。
脑里闪过无数的画面,桃花林里笑语欢颜,拓土开疆的金戈铁马,吴侬软语的江南水乡……
铭记在记忆深处的,而从来都只是那带着点病态的苍白容颜,她的母后。
母后不得永年,没有亲眼看见她的儿女成人封王,位登九极,这是她和皇兄最大的遗憾。
母后弥留之时,枯槁的手与她和皇兄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一直看着他们的眼眸,溢满了慈爱、安慰、担忧和不舍……
天上那有些昏暗的星辰,似乎慢慢勾勒出母后的容颜,随着闪烁的星光,愈加的清晰。
最终,和水月的身影,融合在一起。
“师傅……”
李忆雨看着那慈爱的目光,喃喃呼唤着;觉得脑里闪过了些什么,应该很重要,可是太快了,她抓不住。
宁雪听见李忆雨的低喃,终于释然一笑,疼惜地环住李忆雨的肩,遮住她的眼睛柔声道:“快睡吧,师姐守着呢。”
李忆雨点了点头,躺在师姐怀里,汲取那柔润的暖意,安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