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山
君兰峰
宁心舍
水月安静的坐在小几旁,只不过面前少了一个思念至极的人。
拿着李忆雨惯用的茶具,有一次冲泡李忆雨储在柜中的名茗。同样的茶叶、同样的泉水、同样的茶具,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这些动作,十多年来的每一日,她都看着雨儿将它一一重复;哪怕是指间的颤动,都在日复一日的凝视下,被铭记在心。
可是,怎么她冲泡的茶汤,虽说依然澄亮,但完全没有雨儿的清冽、甘醇。
一口将杯中的茶汤饮下,除了苦涩竟再无其他。
水月不由苦笑出声,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又在想她了……”
不知道雨儿他们走到哪里了?
水月轻声叹息,多少年来,她无数次派过弟子下山,也亲眼见过很多弟子陨落。可她从没有在意过,就算是他们这些掌门首座陨落了,都会有新的人补上,又何况那些内门甚至是外门的弟子。
只是,忆雨是她的心头血啊!
偏心?
她的确是偏心。
而且,就像她从来不是把李忆雨当成徒弟一样,李忆雨也从来不只是把她当作是师傅。
自从李忆雨不在身边之后,她就一直浸在回忆里。
想着李忆雨第一次睁开眼睛,第一次咧开无齿的笑容,第一次坐起,第一次叫她师傅……想起她在众人面前大放光彩。
才发现了李忆雨对她,是何等的细致和尽心。
惯用的衣饰永远会放在柜中最显眼的位置,笔墨纸砚一直摆放在她最顺手的地方;每天用新晒干的各式兰草调制出她最喜欢的香料,淡雅而醇厚;甚至就连她喜欢什么瓜果、微厌什么颜色、惯使什么瓷器……
这些旁人无法探知的微小习惯,她的雨儿都会一一为她打点妥当。
想着徒儿的一言一行,似乎那个一直都只喜白衣的女孩,正靠坐在自己身旁,笑语嫣然。
水月如饮酒一般,一杯连着一杯的灌下已经冷却的浓茶,嘴里的苦涩渐渐泛到了心里。
如果雨儿在的话,这时候不管在哪都会赶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不许她饮茶伤困,然后半是撒娇,半是威逼地逼着她入睡。
在她烦躁、廖无睡意的时候,还会坐在榻前弹奏轻柔琴曲直至她安然入眠才会停下来;有时候,甚至在第二日醒来时,雨儿还坐在榻前,琴音不绝。
如果,如果雨儿现在在的话……
“雨儿……”
水月极轻的喃喃唤着曾经只属于她的徒儿的乳名,不知为何,一滴泪珠悄然滴落,同时思绪也回到了十几年前,忆雨尚且年幼的时候。
“师傅……”
看见正坐在窗边看书的她,只有三岁的小忆雨便蹬着小腿儿飞扑到她怀里蹭着小脸儿,甚是的亲昵。
水月笑着伸手抱住了她,捏了捏她的小鼻子,“雨儿在做什么呢,这么高兴?”
忆雨笑着伸出小手指着:“师傅,雨儿要学骑马!刚才去看师姐买回来的百骏图,上面骑马的人好威风!”
水月笑道:“想学骑马?”
忆雨兴奋的点点头:“嗯!师傅,我想要学骑马,我也想要匹马……”
水月温柔的抚着徒儿的额头,“修真界哪有人骑马的。嗯……你这么小,还不能骑呢,等你再长两岁,师傅就送你匹马……”
“那我要匹大绿马!”小忆雨尚未等师傅说完,便兴冲冲的提出了条件。
水月忍不住抚额,这孩子一天到晚想的些什么啊?!
大绿马?这黑马白马红马青马棕马都有,可上哪儿去给她找绿马去?
难不成她命人去漆?
可要是被发现了,岂不是要水漫君兰?
“师傅,我要绿马就要绿马……有没有啊?”
水月看着扭着小身子闹着要绿马的徒儿,直抽嘴角,突然眼前一亮,笑道:“有,当然有了,只要是雨儿想要的都有。你看啊,师傅这就给雨儿变个绿马出来……”
说着,如变戏法般水月拿出一个用翡翠雕成的活灵活现的小马——这可不就是绿马。
心里暗自庆幸,自己当年以抱走雨儿的日子算生辰时,这宝贝祖宗属马。
小忆雨先是兴奋的拿过玉马玩着,可只一瞬她就有些疑惑,问道:“额娘,这就是绿马?它能骑吗?”
“当然能骑啊!”水月近乎义正言辞的哄着懵懵懂懂的徒弟,完全没什么骗小孩的心理压力。
只有三岁的小忆雨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师傅忽悠了,睁着一双大眼睛欣喜地看着师傅撒娇:“那师傅和雨儿一起骑,好不好?”
水月眼角挑了下,柔声道:“骑马太难了,师傅不会骑马啊,怎么办?”
小忆雨却不以为意,轻轻摇晃师傅的胳膊,奶声道:“师傅会,师傅什么都会。”
看着小忆雨眼里满是崇拜的小星星,水月除了将自己的宝贝举起来转圈,还能说什么?
时间仿佛静止,宁心舍内里只余凝神香的缕缕青烟缓缓缭绕,这位叱咤风云、纵横半生的首座的思绪却已深陷在这十多年来,那份令人幸福平静的回忆中。
记忆中幼儿天真稚语犹在耳边,可如今那个孩子,虽然在自己面前仍旧温润嫣然,却已愈发的清冷沉默、寡言少语。
这,是时光无情吗?
思及此,便连一向果断坚毅的水月,也不禁略有些茫然起来。
屋内依旧静默无声,不知时光流逝了多少,水月发自内心的祈祷甚至是哀求:“雨儿,你一定要平安,一定要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