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这里。
看着再一次莫名出现的孤舟,李忆雨嘴角勾起一个自嘲的弧度,毫不犹豫的一跃而上。
不管怎么做,她都逃不过这个轨迹。
还是在背对着垂钓,木桌上摆着几壶酒,不过这回竟然准备了点酒菜下酒,倒是难得。
李忆雨自顾自地坐在另一旁,倒酒浅酌,讥笑道:“怎么,这回不戴斗笠了?”
那人不理会李忆雨的嘲讽,直接取过李忆雨的酒杯,将其中的残酒一饮而尽。
“你竟如此无礼!”
李忆雨盯着她,强忍拍桌而起的冲动,脸上隐隐泛起一丝红晕,不知是羞得还是气得。
“别气!”
她却丝毫不以为意,再一次将酒杯斟满,欣赏液面的波纹,轻笑道:“这没什么。六合之间,八荒之内,再没有任何人会比我,跟你的关系更加密切。”
说着便转过身子,第一次这般坦诚地直视李忆雨,“我们,在灵魂从混沌中孕育的时候,便已无可分离。”
“轰”
李忆雨感觉一阵天雷不断轰击着自己,然后随着风,一点点飞散。
那眉眼,那容颜?
熟悉,的确是熟悉至极啊!
“这,这是为什么?”
那根本就是自己的容颜,毫无差别。
“还记得你成为忆祯以后,听到的那句话吗?”
“记得,怎么可能不记得。”
‘昏暗中仅有一丝光明的日子,你在狭窄的房间里面对两个抉择,只要死神在你身边徘徊,答案就只有永远的背叛,当三个轮回在你身上折叠,你将带着失去的记忆惶然前行。最后一世你将会被背叛,在背叛中的月圆之夜彻涅槃重生。’
“我,就是你那三个轮回之一;忆祯也是。现在,这三个轮回将在你身上一一重叠。这就是宿命,待星辰相接的那一刻,就是一切伊始的时刻。”
李忆雨直接倾壶狂饮,似癫如狂;直至最后一口烈酒在脏腑中灼烧。
“为什么是我?!”
“砰”
破碎的瓷片,一如落地的泪珠。
她看着怒斥苍天的李忆雨,一时有些恍然,好像又看到那个曾经的自己。
吞下杯中的冷酒,果然是像火一样。
“没有什么为什么。这是我们的选择,以后也会是你的。只不过,我希望,你不会做出,和我们一样的选择。”
李忆雨感觉有些不祥,涩声道:“到底怎么了?”
“我的经历和你不同,不太清楚其他人的事。至于我,我只能说造化弄人,不过我虽然负了蓝颜负了自己,但总归,我没有负了兄弟知己。在这一点上,我总算比忆祯要幸运。
语罢,她也跟李忆雨一样,开始倾壶狂饮。
李忆雨暗了下眼帘,轻问:“说起来,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是什么人。”
“我叫云翔,是个王爷。你以前梦到的那个被幽禁高墙的那个人就是我。”
那一天,他为天涯,我为海角,两两相望,不能相依的绝望;那一世,他为明月,我为清泉,形影相错,不能交织的缘错。
神情黯然,果然,不管过去多久。
心,还是会痛的。
不过还好,痛悔,总比负疚一生要好得多。
上天对她,总还算是手下留情了。
她该知足,不是吗?
李忆雨看着明显陷入回忆的云翔,所有的话都默默在喉间湮灭。
未负知己负蓝颜,未负兄弟负自己?
这种惆怅落寞,千万年的孤寂;又岂是他人能够置于的。
她们在最后共同的选择?
那,同样的孤寂,同样的守护,同样的负疚,同样的……可望不可及的倾城之爱么?
李忆雨无语凝噎,不去打扰她的沉思;只细细抚摸手间的“断水”,像是抚摸自己胸前的肋骨。
云翔揉了下自己的眼角,轻笑道:“我失态了,竟一直忘了问你。在那儿,你遇到了什么?”
“你知道”
李忆雨收回匕首,淡淡回了一句;不知是疑问,还是肯定。
“噩梦之树”
云翔轻叹了一声,看着李忆雨的眼里带着些怜悯和庆幸,“我知道你走进‘虚无之地’会被禁|锢于‘幻月’。但没想到你遇到的会是它,更想不到,你还能走出来。”
“是吗?阿妍因我而死,清儿也与我兵戎相见。当我看到清儿她一头青丝成雪,我就知道,我再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本打算将一切交给清儿……可最终,也只能看着她一点一点在我怀中冷却。
我终是为了王者。可那九重三殿无亲友,皓月清风不解语的孤寂成为我一生的枷锁。我在弥留之际选择焚身祭天,以祈求在地狱永安。”
李忆雨突然轻笑起来,只不过里面有多少苦涩和哀痛,就只有她自己知道。
“不过可能我真的是罪孽深重,甚至到了连冥府都容不下我的地步。宿命之轮一次次轮转,而我只能一次次地看着阿妍和清儿憎恨的眼神,看着她们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去。然后刀山血海、万般刑罚皆独自一一品味。再然后,再然后……”
“哗”
手背青筋绽起,手下的木桌撑不住力道,瞬间破碎,化作片片木屑。
那轻飘飘的几句话好似有万钧之重,让李忆雨哆嗦着嘴唇,怎么也吐露不出。
“再然后,师傅和师姐也相继出现。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我是李忆雨,不是忆祯。
师傅站在我身前,看着我被绑在刑架上,身上鲜血淋漓、皮肉模糊、隐隐见骨。满眼都是心疼,恨不能以身相代。
我无时无刻不在品味着痛楚,早已不认为自己还能有什么知觉。
但当师傅颤抖地轻抚我身上的血痕,极力避开我身上溃烂的伤口,将我轻轻拥进怀里。落在眉间的温热,让我原本化灰的心被慢慢粘合起来,再度变得鲜活。
可最终,连她们也转身离去。”
“那只是梦!”云翔忍不住肃声厉喝:“她们不会这样对你!永远不会!”
“我知道那是梦,比任何人都知道!因为我无数次这样告诫着自己,这样撑下来。”
李忆雨淡淡地回了一句,清冽的眼神让云翔一时轻怔。
那里面蕴含的种种情感,一如往昔。
“可那个梦,我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亲身经历着。什么叫做绝望?就是在无垠的失望里,给你一丝希望,又在你紧紧抓着希望时,生生将它掐灭。”
“然后呢?”
云翔看着李忆雨,知道这可能是李忆雨唯一一次讲起那段时光。
“然后?然后轮回的次数多了,我给自己留下了‘断水’,亲手斩断了这个轮回的游戏。名为光明和希望的游戏。”
李忆雨低头拭了下眼角,两人都不再说话,各自饮酒,只是身子却越喝越寒。
气氛一时冷凝到了极致。
许久,还是云翔开口打破了沉寂:“忆雨,你一定要记住,无论如何水月、宁雪,还有那个叫叶云峰的小子,他们绝对不愿意伤害你。不管发生了什么,只要你坚信这一点,就还有挽回的机会。”
“你要走了?”
李忆雨盯着被中的冷酒,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云翔笑了,好久不曾笑得如此意气风发,好似又回到了当年泰山独祭的风华。
“走,也不走。就像忆祯,她永远都不会再出现。但你,就是忆祯。或许等我们下次见面的时候,就是李忆雨与云翔融合在一起的时刻。”
李忆雨也笑了,这些日子以来,难得的轻松释然。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接,同时举杯相撞。
“呃……”
李忆雨低吟一声,猛地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
还不待李忆雨反应过来,自己额头便被轻轻揉抚。如此的熟悉,熟悉到身体已经先于神智作出了反应。
“师姐”
手心熟悉的触感让李忆雨的脸上由衷的浮起笑意,也意识到,刚才自己竟然在不知觉间,在叶云峰的怀里睡着了。
脸上泛起一丝隐隐的潮红,可心里却没有什么羞意。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在她的认知里,他们已融为一体,无法再分出彼此。
宁雪搂过李忆雨的身子,轻轻拍抚她的脊背,如同在抱一个婴孩儿,“再睡会儿吧,你太累了。”
李忆雨笑得像个孩子般,在宁雪怀里蹭了蹭,闭起了眼睛。
才眯了一会,李忆雨就撑了下身子,轻声道:“我歇够了,出发吧。总得先把法善、法明找到,不然没法和菩提寺交代。”
“雨儿,你的脚!”
“没事!”
叶云峰和宁雪对视一眼,都明白李忆雨一旦做出决定,基本上除了水月没人制止的了。
宁雪只好轻叹了一声,取出刚做好的鞋递给李忆雨,“你试试,看和不合适。”
李忆雨接过鞋,像个孩子似的试来试去,就连那些明显的疏失,都觉得无比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