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液不畅的酸麻混着疼痛感袭击着小九的神经，渐渐清醒的她，口不得言，眼不得睁，只在耳边传来沉闷纷乱的细碎声响。
等了一阵，耳里的声响渐渐明晰，像极了她那只小虫儿的振翅声，只是纷纷扰扰地，实在无法辨识清楚。
左耳耷拉下来，右耳背过去，找了半个时辰，小虫踪迹全无，却找到了隐藏于杂乱虫鸣声中的节奏，似是在颂曲咏歌，可惜那散碎的诡异声调，细密的起伏音域，再加上颠三倒四又鄙陋露骨的恭维，交叠在一起，实在令她不堪忍受：“雾起云转浓，星寂月隐踪。风息雷默声，冰消飞雪融。叶繁灵根盛，河泽春水澄。成就无双造化功，神女醉卧彩云中。何由莽日扰清梦，自有流萤不夜灯！”
她听得烦躁，便想让这群小虫们安静片刻，岂料才刚张开嘴，湿润的空气进口即凝，入腹而化，温润甘甜，恍若蜜糖，舒筋活络，犹胜药石。
暖意曛曛然间，小九可谓是心畅意旷又神怡，浑身平添了三分气力，就连那烦躁的虫鸣声，也变得娓娓动听起来。
她嘴里正品味甘霖的滋味，那还顾得上制止虫儿唱曲，只用鼻音含含糊糊的地嘟囔几句:“唱词儿……不……呃，好！”
正嘟囔着，她的小虫子，不，该叫流萤才是，不知从哪个角落跑了来，带着伙伴们爬到她毛绒绒的眼皮上，腹部扭扭，碧绿光芒骤然亮起，透进眸中，润湿眼眶。
小九略一睁眼，惊起流萤几只，好像看见了大千世界。
目力可及，难知远近，只看得见断谷正上方的近乎半圆的天空里，薄云积蓄如织彩锦，紫电生辉偏缺响雷。一眼望遍，层云间只月影微露，含星光不透，却夺去月色三分清冷，掩住明星两重映衬。
侧眼两边，明亮而不刺眼的绿色光点正万万千千地分散在草丛中。她那只小花萤带着伙伴们轻落在她身周，绿光渐次亮起，不一会儿却显出橙色毫芒，落在她身上，好像要拖着她四处游逛一样。
身形晃晃荡荡，九尾飘飘摇摇，小九半是自主地往密林深处挪动，数不尽的光点随着她的脚步跳跃翻滚，若只看她身周数丈，那股子气势也不亚于北风呼号时冰雪相随的境况。
行不三四里地，听得飞湍瀑流，高水击石的巨响，更激起小九的好奇心，到了近处，眼看着方圆千余丈的湖泊中心凸起奇峰一座，向后斜伸，正顶在深谷外沿，好像倚在宽厚城墙上的一架石梯。清冽的流水自峰谷相交处顺势滑涌而下，激起重重白浪，时不时地显露出紫光烁烁的平滑岩石。
小九兴致高涨，撒了欢似的往前跑，四肢九尾同时用力，找到了几分在北风里腾云驾雾的感觉，一个纵身，对着湖水跳进去，却被数以万计的流莹发力阻住，推回了湖泊边缘。
小九有些疑惑，直直地盯住眼前的萤群，萤儿很多，眼睛更多，让她想起自己现在其实形单影只，很是危险。
犹豫了半秒钟，在实在不知道该盯谁的情况下，她本能觉得盯着最熟识的那只大概比较妥帖。
半晌过去，丛林里只剩下微风抚叶的声音。
她眼珠转了转，方才想起眼前的虫群大概独居惯了，不怎么会交流的，便轻声道：“我问，你们答，若是，亮一下，若不是，亮两下，好不好？”
萤群一阵骚动，纷纷亮了起来，几乎让小狐狸闪花了眼，她深吸口气，又盯住与她相处最久的那只花萤：“这附近可有其他族群居住么？”
绿光闪了两下。
小九又换了几只去问，看答案一般无二，才松了劲儿，心想虫儿们大概就是世代定居于此的唯一族群了吧。
“明明带我到这里来，却不让我看看湖里景象，湖里是有什么凶兽需要让我来解决吗？”
绿光闪了两下。
“那就怪了，没有凶兽栖息于此，湖中还能有我应付不了的么？”
虫群愣住半刻钟，估计是在想小九是何方神圣，只见小九的花萤绕着虫群飞了一圈，才让虫群恍然大悟，纷纷作答。一时间绿光明暗起伏不定，都只闪了一下。
小九见眼前这群小家伙们如此不看好她，心中很是气恼。
于她而言，恐惧不如好奇心重要，好奇心不如面子重要。两相叠加，入湖探个究竟的心思越发迫切，可小九转念一想，要是进去出不来，不更丢面子吗？
只看她绞尽脑汁，将族中长辈们提过的流水里可能存在的危险想了个遍，问了个遍，还是不知道湖里到底有什么值得警惕的东西。
小狐狸低头沉思许久，忽然想起了什么，换上一副希冀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向萤火虫们问道：“喂，该不是湖泊里有什么宝物吧？”
萤群又愣住了有半刻钟左右，凑到一起交头碰尾，动翅嗡鸣。
小九歪头看着流萤们飞来飞去，分外奔忙，几乎当她不存在，不由更加好奇，可是以她的心性，只要醒着便要找些吃的玩的聊的，又怎么忍得了被莹虫们晾在一边？
尾巴轻挥，拂下一只小虫，小九拿出了浑身解数，对着可怜的小虫儿软磨硬泡，喋喋不休：“你一定知道这湖里有什么宝贝吧？你就行行好，告诉我呗？”
被唾沫星子袭击的流萤欲哭无泪，感觉自己快要被淹死了，只好用尽浑身力气猛地扇动鞘翅，金属摩擦的噪音激起点点火星，盖过了周围所有声响。
小九回过头，望着眼前瞬间静默下来的群落，尴尬地笑了笑，又问了一次：“你们知道这湖里有什么宝贝吧，行行好，告诉我呗？”
虫鸣声轰然而起，吓得她赶紧低头刨了个洞，口里告饶道：“小九不问了，好不好？”
没听到回应，小九又爬起来，用前爪捂住头，偷偷摸摸地转了个身，又偷偷摸摸地眯眼瞄了瞄。
数百只飞萤散作三团，最下处排成一条直线，绿光长明，成阳爻之形；上面两堆同样排成直线，只是中央的几十只光亮隐而不发，作阴爻之状。
小九见了这卦形，却不解其中有甚奥妙。懵懂迷茫，再加上几分好奇驱使，她终于做出决定，还是自己亲自去看看好了。
小九尾巴一抖，取出两小罐蜜糖，犹豫了老半天，用银牙咬开个缺口，晃一晃，逸散的香味立刻吸引了这帮馋鬼。她嘻嘻偷笑，把糖罐往天上抛去，群莹立马拥上前去，争夺这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美味佳肴。
趁着没有虫儿注意到，她蹑手蹑脚地蹭到湖边，看见清澈的湖面倒映出一张脏兮兮的小花脸，撇撇嘴巴，头猛扎进去。
刚及水面，便有惊雷响彻耳畔，直吓得她身子囫囵个儿酥了，坠入湖泽里。
眼皮松松垮垮中露了一线，便被似乎愈来愈亮的电光恍白了眼，涮空了脑，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皮毛随之绽开。
电光明明灭灭间，小九忙闭紧双眼，可惜于事无补，身体不住膨胀，竟似个被慢慢吹起的气球，好像下一秒要就炸开似的。
一个念头浮现在小九脑海，我实在该留一罐蜜糖给自己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