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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风灾

劲风转瞬即至,没让她察觉到丝毫征兆。

难堪重负的古木身不由己的凝霜揽雪,嘎吱作响,不等北风发力,早已腐朽的根须便断开了与地面的最后一丝联系。

这可害苦了藏身其中的小家伙,现在的她,耳边空闻凛风啸音,眼前只余飞雪飘流,随着摇摆滚荡的木头飞驰南行,转瞬间就混进漫天冰雨里去,再也辨不分明。

也直到这等时候,出世不过十余年的小家伙才知道长辈的警告里到底隐藏着什么含义。

正如世世代代居住在大荒地界的族群们口耳相传的那样,但凡北气南移,此间便会经受极冰飞雪的洗礼。

而其中最值得警惕的,当属在飞禽喜食的“飞灵果”成熟之后的整整一百八十个昼夜。赶上这段时间,北风呼号不休,裹寒流,挟冰雪,偶尔还会带着些生死不知的生灵冲着南海的方向奔涌而去。

经这一场季风刮过的地方,任它是坦荡平原亦或是嶙峋山岗,往往在不及那轮明月自东海边的方山顶上飞至半空的小半个时辰里,原本色彩纷呈的地域就只余茫茫然一片白色,野径覆雪,流水凝冰,飞禽绝迹,走兽难觅。

由于这个缘故,大荒中的生灵们时常会如此嘱咐幼年晚辈:“小子听好,等到风灾将至的那段时日,可千万别跑出你的小窝。若是你气运太差,不小心忘了这条禁忌,跑出家门几里地,哼,你也就不必急着回来了,随便找个洞穴躲起来就好。”

就算是那些虚长几岁,不甚稳重的长辈们说及此处,也会背过身去,仰望北方,用不知除了自己还有谁能听到的声音轻叹一句:“至于能不能活下来,就全靠你们的运气喽。”

九条尾巴抵住树体内缘,闲下来的小家伙一边懊恼为什么要往被冷风连根拔起的古木树洞里钻,一边努力蜷缩身体,将前些时候遇到的那只漂亮的小虫子藏在毛茸茸的雪白尾巴里。

说起来,她也称得上另一种类型的腾云驾雾吧,可即使有树木作隔挡,忽上忽下又翻来覆去的颠簸也绝对不会给五感敏锐的小家伙留下什么好印象,更别提她还要时刻抓紧枯木的缝隙,免得自己再被甩出去。

好不容易平稳了些,小家伙的耳朵忍不住抖搂几下,却只能听到几乎震破耳膜的尖锐鸣声。从布满寒霜的洞口向外一望,弥漫在视野里的飞絮飘雪打着旋往前冲锋,太阳还不及雪花倒映出的微光亮堂,在她目力所及的模糊边缘中,甚至还被拆作半弯虹桥。

头顶恒存着的,惟有被晶莹冰雪点缀起来的无边阴影。她忍不住想像,在自己的脑袋顶上,一只巨大的飞鸟,只是扇动翅膀,便遮掩住太阳近乎无尽的光热,带着令大荒生灵们闻之色变的北地寒流直奔南冥而去。

“唉,不可能不可能,世上要是真有这种鸟,它的脊背不得有几万里长么?肯定是小九多想了。”

原来这小狐狸即是“小九”,只见她不住自语,没多久,便止不住心中念想,用右爪够着中间那条尾巴小心地蹭了蹭,取出那只神奇又漂亮的小虫子,盯着它嘻嘻地偷笑一会儿,又不禁难过起来,“喂,咱们现在指不上太阳,恐怕也见不了月亮最后一面了,你就行行好,再让我看到一回光亮吧,也不需要很多很多,一点点,一点点就好了哦。”

小虫子似乎听懂了,小心翼翼地飞到洞口边缘,六足上的跗节叉开,夹进枯木缝隙,迎着雪花衍映的光亮,鞘翅张开又合拢,橘红色的金属光泽不停晃动。

这小虫也是个耐不住寒冻的,翅膀摆弄了没多少工夫,又急匆匆地往小九的绒毛里钻,却被她一个小指甲盖挡住,只听她用了种撒娇的语气,悄声道:“小九想看的可不是这个哦,小九想看的是藏在你肚子里的光哦。”

说着,她把小虫身子整个儿翻过来,指甲划过它黑白相间的柔软腹部,发出近乎呢喃的声音:“要不是看你肚子会发光,我才不会把自己最喜欢的蜜露分给你吃呢!况且,”她的鼻子猛地抽了抽,更带上些许哭音,“你要是再不给我看,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似乎是要印证小九的说法,本来稍稍平静的古木似乎撞上了什么东西,直接断作数截。狐与虫同时发出惊诧的声音,表现却大不相同。小家伙拼了吃奶的劲头才侥幸地扒住一块木头,那小飞虫倒是清闲,直接躲进小家伙的耳朵里就算了事。

混在风雪声中的尖叫声连小九自己都听不清楚,实在不值得浪费体力。

她终究是天赋异禀,等到适应了眼前处境,定定神,咬咬牙,憋住一口气,也就把眼睛死死闭住,打算听天由命了。

可惜老天似乎也不想让她好过。

一点冰雪粘在尾上,未等小九动作,顺滑的皮毛早分作多簇,已是僵住了。小九绕着断木一卷尾巴,使劲蹭了蹭,冰渣远去,勉强让她舒服了些。

可迎面又是一团冰雪,粘到尾巴上,冷意渗入骨髓,几乎夺去她的知觉,小九奋力一挥,几条尾巴往中间缠绕,甩了三圈,裹在一起,雪花簌簌落下,终于暂时摆脱了侵扰。

过了半刻钟,小飞虫在耳朵里张开鞘翅,拼命地在小九已经冻成一块的毛发上划来划去,不大长的时间里,竟渗出血丝来。这就更难受了,她一口气没憋住,哭叫起来:“小虫你在搞什么,好痛的!”

眼睛才刚睁开,却见大小不一的数十块寒冰直直冲着她撞过来,惊得她汗毛乍立,藏在耳朵里的小虫甚至听到了冰渣碎裂的声音。

不知所措中,小九也顾不了其他,只留一条尾巴缠住木板,猛地低下头,躲过了初来的几片冰石。接下来的时间里,只见她八尾齐动,或顺风而摇,或逆势而舞,左偏右行,东摆西走,险险避过了这群坚冰。

当眼前只剩冰屑飘絮,她稍稍歇息一阵,却欢呼起来,直接把木板抛了,九尾翩翩而舞,轻身袅袅而行,穿云逐雪,不费分毫气力。

小家伙一下子高兴到极点,脖子仰得高高的,放声道:“腾云驾雾,哈哈,如今我也会腾云驾雾了!”

藏在耳朵里的小虫又觉察到了什么,直接用口器上的两对利齿夹住小家伙的耳垂,疼得她泪眼婆娑,急忙用小爪捂住耳朵。

失去平衡的小家伙,又感觉到一番天旋地转,再分不清上下四方。再睁眼,精神已恍恍惚惚,目中却映出她自出生来所见过的最最壮观的景象。

赤红色的光晕跨过断谷,不是夕阳,胜似夕阳。横空冰雪恰似扑火飞蛾,决然前行,隐入其间,造就好大一片云团。看身周,飘雪腾雾,更添云河朦胧;观上下,凛冰染光,恰似流星焰尾。

小九不由痴了,竟不假思索地摆尾纵身前跃,妄图让自己也置身于此奇景中。

待她赶至冰雪消弥处,耳边传来雷霆阵阵,凝滞的气流怕不有万斤重压,直接砸个正着,让她直坠入深谷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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