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君闻言一愣,刚才是谁说群鸟见小利而忘命的,旋即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态了,只大笑道:“那是自然!”
伏羲右手用力,将炉顶盖掀开,向里瞅了瞅,又道:“其实也不必大加改动的,只要老君时常多费些气力便是了。”
老君道:“如果能不加改动,使得也趁手一些,倒真是美事一桩。不瞒道友,贫道虽然面上显老,气力倒也不缺,只求道友指教。”
伏羲伸手探入炉内,抓出一把炉泥来,滑而不粘,细而不散,伏羲举左手示意,请老君上前,随即说道:“老君,依在下看,这炉泥灵气四溢,馨香扑鼻,定然不是凡品,但炉泥说到底,仍还是泥,不脱于兑卦。”
老君点头称是,再看伏羲左手掌纹,又亮起三道沉郁的褐色光芒,呈现出两道横杠托起断线的形状,散照到炉泥上,如雨后丛林中的壤土芬芳一时间吐露出来,混淆在微抹暗淡色泽的光带中,引得四野静默。老君豢养的那头青兕也忘了对伏羲的恐惧,运起细碎的步子,便蹭了上来,嗅了嗅,鼻上金刚琢光晕一现,便将伏羲手中的泥土吸了去,连气味光带也没放过。
老君见此,微露怒容,眼角现出紫光,将绣袍一抖,手中多出一把玉拂尘,千丝甩过长千尺,皆是绕指柔钢,散发毫芒如刺,尽数扎在那青兕身上,道:“你这不晓事的,伏羲道友此番正为老道演示神通,怎么就让你这憨货横插了一杠子,居然还敢动手抢夺,快将那炉泥还来!”
那牛头却是犯起倔来,自顾自往地上一趟,把四蹄都蜷起来,便将那炉泥全给吞到嘴里,闭上双目,作僵死之状。老君气得跺跺脚,回过头来向伏羲致歉:“道友啊,实在对不住,贫道平日里对这牛头疏于管教,才致使它目无余子,实在该打!该打!”
伏羲见状,则搭腔道:“不妨事,不妨事,左右不过是炉中泥而已,本就份属老君所有。何必为此大动干戈,责难于它?”
其实他眼里看得清楚,老君提起玉拂尘时,那青兕已经颤颤巍巍,作势欲跪。待那拂尘及身,反倒放松了身形,就地一躺,装出副将死的模样。再看那拂尘,柔丝作针,似紧实松,就青兕那一身粗皮,没扎进去也罢,怎么连半点儿血丝也不见渗出来。伏羲不由莞尔,这老君,倒还真是个护短的家伙。
但是,一来,这番他到昆仑来,实有要事相询,不值得为此与老君交恶,二来,他还真没在乎这点儿小事,三来,其实是他最在意的一点,便是那青兕鼻上的金刚琢。
伏羲原本以为,那金刚琢只是个牵牛的鼻环而已,不料这件异宝却能在他施法时强抢自己手中物事。更为重要的是,在青兕出手之前乃至之后,这宝物都没让伏羲察觉到半点儿异状。日后大劫若来,指不定就能派的上大用场。
这么想着,伏羲走到那青兕头里,抻着鼻环转了两圈,看那青兕兀自忍痛不敢动弹,嘴角略弯,只露出几颗臼齿,上面残存着几粒泥沙。他不由哈哈大笑,回头对老君道:“伏羲很好奇,炉泥虽是上品,却对这青牛的道行消长毫无意义,它吃泥作甚?再者,这牛鼻子上的圈子又有何用?”
老君微微摇头,眼里露出两分宠溺,道:“初见这牛儿,它才刚及贫道膝盖高,偏偏野性难驯,争胜好强,结果被族群孤立,放逐出来,平日里吃不着青草,便只好寻些野土来吃,时间一久,也便习惯了。至于这牛鼻环么?”
老君笑笑,伸手一指八卦炉,暖声道:“乃是贫道见它性子激烈,不由想打磨打磨它的性子,便用锟钢作材,置入八卦炉中抟炼,用还丹点成这圈子,养就其一身灵气,善能变化,水火不侵,又能套取诸物,套在牛鼻上,略一牵扯,便能让它服服帖帖,称它为金刚琢或是金刚套,都是不错的。这件器物,也是贫道这么多年来使的最为趁意的,牵牛寻物,甚是方便。”
伏羲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再仰头看看天色,日影西斜,携来万里红霞,浸入云端,壮丽非常。心里想到,虽说修行到如他与老君通天这等地步,早就不必贪眠,只是近了黄昏,再要讨扰,终究多有不便,今日只将这八卦法讲与老君听,让他增加点对丹炉的掌控力便了,至于其他事情,等到来日,再作计较。
于是对老君讲道:“今日天色将晚,不好再去拜会鸿钧前辈,又恰逢左右无事,便与老君聊聊伏羲感悟多年的先天八卦,还望老君不吝赐教。”
老君连称不敢,自是细细听着。
伏羲亮出右臂,张开手掌,其上纹路,如刀劈斧削,横平竖直,少有曲折蜿蜒处,拇指用力在掌心一抹,登时烁起三八二十四道辉光,阴爻阳爻相合,囊扩乾坤万类。
他开口道:“自混沌开辟,天地初分,世间方有伏羲,生于华胥,游历四海,终栖雷泽,悟道万又三千六百年,才知天地万类,先天之属,有易者,有不易者,亦有易而不易者,不易而易者,却都莫脱于八象。”
老君思忖道:“想必是阴阳尽处,再生变化,贫道平日里只想着无极之妙,却疏忽了道衍之常,大不应该,大不应该啊。”
伏羲回道:“老君此言,岂不羞煞世间九成九的修者?凡修者,能悟得道之一极,已为大艰难事,岂能不刻苦修持,可功力愈深,愈是极端,愈是极端,离道愈远,哪如老君直窥本源的方正?”
老君道:“各有各的修行,各有各的缘法,倒是贫道着相了。”
伏羲再接着前言道:“所谓八象,即为天、地、风、雷、水、火、山、泽,伏羲苦思多年,才衍化八象作八卦,为乾、坤、巽、震、坎、离、艮、兑。此八卦出,则世间万象,皆在伏羲右掌之中。”
老君看伏羲的右手,八卦生辉光无量,隐隐有掌控万物的势头,不由大笑道:“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离中虚,坎中满;兑上缺,巽下断。天下万物,莫出其里,果是非凡之思,非凡之论,非凡之途!”
伏羲笑笑,道:“依伏羲愚见,老君之所以要炼这八卦炉,是要以太极阴阳重衍八卦,以证己身之道。然而其中虚实变化,非入道境难实掌握。老君若是单要炼器成丹,还不如舍难取易,直接辅以八卦,掌控炉中四象流转,五行交替,更能把握火候。”
老君道:“这便是了,还是贫道心有所急,才出此下策,实在是欲速而不达,反添心瘴。”
伏羲露出一副似忧非忧的表情,道:“巧了,伏羲也是心患急症,才来到昆仑,愿用一身修为,换得个救命之方。”
老君闻言,静默半晌,才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此刻,伏羲目中双瞳,皆是一紫一棕,在交汇的边缘,则显出炽热的血红颜色,仿佛赤色的光焰,将要把包括自己内的一切都焚烧殆尽。
他不由叹道:“镇元当年说得不错,单论天机推衍,道友可谓举世无双。贫道也不瞒道友,大劫将临,众心思变,天下几无净土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