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正午,金予温一行向白鹭洲的池泓山行进,距离不远,约摸只消半日便可抵达。路上金予温都趴在他那温香软玉的马车里回笼觉,她一开始还担心走错路被识破,但队里早已有带路的向导,根本不用她费什么心。
然而,怎么混进东剑还是个问题。沈竹嫣骑在马车前的大马上,故作镇静地编制草稿。车子刚粘到东剑山脚下的大门,金予温就醒来了。撩开马车帘子走下来,依旧在盛夏穿着他那厚重的大氅。
“这山真高,就没有什么轻松的法子么。”金予温望着连绵的阶梯,“你们平时就这么走啊,不累么。”
“新来的都是走上走下,像我这样的,都用轻功飞的。”她指了指另一头山顶分级垂下的粗绳,“不信你看。”不过是随口胡诌,沈竹嫣在心里吐舌。
“东剑果然是大弈第一门派,弟子上下山的路径都如此仙风道骨,令人拜服。”金予温穿着大氅却拿着把折扇摇风,也不知到底是冷是热,“可而今我等既是来拜访的,还是一步一阶能令东剑识得诚心。”
沈竹嫣眼珠子轱辘一转,这似乎是个脚下抹油的好机会。
“那我,便从弟子的盘绳上去……”
“慢着。”金予温反手抓住了她的领口,“既然是你引见,那我们自然也要一同,走,上,去。”他一字一顿,不怀好意,“攀爬而上一定很劳苦,我们这还有照应,有人给你端茶送水,何乐不为呢。”他拍了拍她的后背,催促着走上了石阶。
所幸这上山就一条路,虽然她从未到过,却也不怕迷路。奇怪的是上山时遇到些许东剑弟子,见了他们一行,便诚惶诚恐地鞠躬行礼。这又是什么规矩,见着外人都这么尊敬么。沈竹嫣百思不得其解。
到了山门,她赶紧前行几步,打算借藏金阁的牌子和财力,看能不能混进去。可还没走近,守山弟子便簇拥过来,一口一个大小姐地嘘寒问暖,弄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少阁主,她究竟是什么人。”钟爷皱着眉头。
可金予温同样一头雾水,难以回答。
“阁下几个可是纳兰大小姐的朋友?”守山弟子上前来,向金予温一行略略鞠躬,“大小姐的朋友皆是贵客,还请这边走,到短叙阁稍作歇息。待大小姐稍后同各位接见。”
东剑就是东剑,大门派就是大门派,这礼节都比其他地方要冗杂不少。金予温与钟爷互换了眼色,便随着弟子去了。
沈竹嫣还在疑惑,这时从一旁经过个使女模样的丫头,见了她的脸,一路小跑而来:“白露小姐,你怎么又偷溜出去玩儿到现在才回来。”她眨了眨眼,伸手牵过竹嫣,不露痕迹地捏了一把。
竹嫣立刻意会,顺着她的拉扯向院内走去。
“你无须说话,且跟着我走,装作熟稔的模样就好。”僻静处,那丫头走在她前头引路,低声与她言说。
“嗯。”她初入江湖,刚进东剑,这是谁好心好意替她解围。她捏紧袖中暗藏的匕首,此地是对方领地,若真得鱼死网破,她也定然吃亏不少。她颔首走着,虽是镇定的模样,但余光却扫着周围景象,以防万一。
“我并非要害你,你无如此提防。”那使女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了解她的一举一动。
“我又如何能信你,初次见面,总不见得就交心吧。”她翻了个白眼,怎么说自己也不是三岁小孩儿,哪有那么容易哄骗。
“无需信任,见了我家小姐,你便也知道了。”使女转过一个弯,指了指山崖上悬着的楼阁,“我便只带你到这,一切还需您亲自去了解,那里便是白露小姐的阁楼。”
“这阁楼……”这个楼悬在半空中,好不令人悚然。她迟疑着,扶着台阶的凭栏,踟躇不进。
“我家小姐并不会分毫武功,姑娘请放心去吧。况且你袖里藏剑,山外又有一群好友,我们又能奈你如何?若是要了你的命惹来一身腥臊,岂不是损人不利己?”
这小丫头嘴巴倒是利索,短短几句将利害分析得有几分道理。沈竹嫣思索片刻,提足沿着冗长的石阶,漫步而上。
室内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富丽堂皇。她见过金予温的屋子,那叫一个穷奢极欲,本料想东剑阁阁主的亲女儿,东剑大小姐,应当更加奢侈一些,可推开了门,屋子里陈设简单得令她咋舌。一床一几一凳,茶几旁有个小火偎着的茶炉,最惹眼的莫过于墙边两立巨大的书柜,被书卷塞得满满当当。窗外便是万丈悬崖,窗子敞开着,鸦青色的纱帘被微风吹得碧波荡漾。室内清风满盈,虽是盛夏却饱含凉爽,踩在青竹铺就的地板上,很是舒服。
房间里侧有一扇屏风,挡住了内间的口子,期间窸窣有声响传来,想必是那大小姐在其中准备。贸然闯入固然是不大好,这茶几上已经备好两杯茶水,沈竹嫣踱步回去,坐在一旁,挑了一杯看似是给客人的。似乎是有些凉了,但她也不是那些爱好人文雅致的茶客,不过就是解渴的水,随便喝喝就成。
才刚落座在蒲团上,便一阵环佩叮咚。屏风后青衣女子缓缓行来,戴着一顶垂纱等身的幕篱。袖袂腰间缀着成串的铜铃,稍一走动,便叮咚作响,在偌大的厅堂里格外好听。
“这茶……”她看着沈竹嫣手里的杯子,略迟疑了一会儿,“有些凉了。”
“不妨事。”沈竹嫣连连摆手,仰头将那茶水饮尽。
“呵,”青衣女子掩嘴一笑,她手中拿着一个精致的盒子,坐下后便打开推了过来“这是些刚送来腌渍好的梅干,我平日里喜爱拿来泡进茶水里。”她话里带着笑音,似乎心情极好,“我姓纳兰,名白露,父亲便是东剑阁阁主。”
“我叫沈竹嫣。”真巧,梅子泡茶也是她的最爱。沈竹嫣从盒子里捻过几颗梅干,丢进空杯子里。纳兰白露拎起茶壶,轻轻为她斟满。
“沈姑娘可方便告知白露此行所为何事?”白露坐正,“若能帮上忙,那也是极好的。”
“你为什么要帮我?”沈竹嫣侧了侧头,“天上可不会掉馅饼。”
“我帮你是因为,”她盖上梅干小盒,伸手轻轻撩起幕篱的垂纱,微微抬起眼皮,“只有你能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