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嫣在浴盆里酣睡,对发生的一切全然不知。金予温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翻出她扔在衣服堆里的那只大黑球。
“钟爷,你可看得出这是什么?”他凑近闻一闻,倒是有一股药味儿,球形也捏得很硬实,看不出有什么端倪。
“我想这大概不是少爷你要找的东西。”钟管家拿过那球看了看,“少爷年纪还小,大抵不知道二十多年前,这样的大药丸风靡过好一阵子。有赤脚医生专做此物,游走各地,称这药丸包治百病能解千毒。老夫猜测,这大抵是这姑娘的父母赠予她的。”
“嗯……”金予温点了点头,“想来也不可能这么顺利。”
“不过,若她真从东剑而来,或许可以探听到些许有用的信息。”钟管家捏着胡须,“倒也不是完全无用。”
金予温将那黑球放了回去:“近年来东剑宝玉被盗的传闻愈发多了,若是真的,还得早日打听出下落。咱们阁手上的那件东西,还得需这宝玉才能开解来。”他在澡盆边蹭去沾上的膏药,转身准备走出这澡房,“今日密会被撞破,告诉他们暂且散去,改日再详谈。”
把门掩好,一切如初,似乎从未有人踏进一般。
沈竹嫣从睡梦中惊醒,浴盆里的水已经有些凉了,再躺下去她就该着凉了。从水里站起来,她扶着盆边,指尖意外沾上了一些粘粘糊糊的东西。
是她的药,那颗黑球的药。
那只黑球虽然冷时硬梆梆的,可一旦受热就容易变得软糯,轻易便会粘在指腹上。澡盆边有两道药痕,想必也知道是谁来过。她的东西一样没少,想必是对方没找到需要的物什,而她安然无恙地活着,便说明这条命对他们而言还有用。
出了浴房,早已不见金予温的身影。这地方莫名让她有些不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如早些离去,找到法子上东剑才好。只是这园子古灵精怪,方才来时他说那口诀是如何来着?前……前……前北后南左西右东。
幸好竹嫣记性不错,顺着口诀的来时记下的小景,终于摸到了出口。
“姑娘,还未识得芳名呢,你这便要走了么。”金予温早早便靠在门柱边,抱着肩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走出来,“你这身上还穿着藏金阁的衣物,这可是上好的桑蚕绫罗。”
沈竹嫣低头看了看,这衣料分明与她在谷里穿的,义母亲手缝的棉布衣服一模一样,怎么就成绫罗了。奸商……不愧是奸商!
“你也别慌,你不是从东剑来么,自然熟门熟路,为我们引荐下可好?”他笑得像只狐狸,却不知眼前这姑娘,是假的东剑弟子,如此这般,正中了她下怀。
“可……你们这般,又是为了什么。毕竟我也是东剑弟子,若你们行有不轨,那我岂不是引狼入室的罪人?”她故作犹疑,吊足金予温胃口,“况且,以你们藏金阁的财力,何须我这小卒去引荐?”
“我们藏金阁何德何能,”金予温收了笑容,“你们东剑那可是傲得很啊。自古都说江湖朝政势不两立互不牵扯,可你们倒好,东剑纳兰阁主的侄子纳兰九植,竟然做了皇帝老儿钦点的榜眼,来到我江西认了巡抚。这样一来可好,不仅借力把江西一脉的零散帮派给清扫了,还把我藏金阁原本的生意也抢了。如今那纳兰九植还迎娶了什么朝廷大官的女儿,你们东剑跟朝廷是越黏越紧,要钱有钱要权有权,我这藏金阁,哪里入得了眼哟。”
“那你……”沈竹嫣眨眨眼,“找他们干嘛?”
“毕竟咱们生意还是得做,既然他们如此强势,那我藏金阁能屈能伸自然得去理论几番,我这一大班子兄弟,不得不养下去啊。再说了……”他神神秘秘地凑过来,伏在她耳边,“不是说东剑有块宝贝石头么,你看过没,不想去看看,粘粘仙气儿?”
“那……好吧。”她点点头,“只不过你得答应我,不能做对东剑不利的事情啊。”
“那是当然的,我赌上藏金阁的名声跟你发誓!”他捂着心口,信誓旦旦的模样。语罢,又欺身靠近她,将她逼到了门边,“不过姑娘你,可是直到现在,也没舍得告诉我名字呢。”
“我……”金予温身上似乎撒了不少香粉,熏得她顿了顿,“沈、沈竹嫣。”一定是这该死的香味,熏得她晕了头,一不小心竟把真名给吐了出去。
“沈……”他却认真了起来,退了半步,神情复杂,“我有一位故人,也姓沈。竹六十年一易根,而根必生花,生花必结实,结实必枯死,实落又复生。竹嫣,倒也是一个死而复生,逢凶化吉的名字。”他又油嘴滑舌起来,“竹嫣你如此吉祥,不如就留在少爷我身边,做个伴儿吧。”
“起开。”她打开他那伸过来想揩油的手,“本姑娘舟车劳顿,要想给你们带路,今儿就得好好休息,快去准备间上房。”
“那是当然,贵客请同我来,让我亲自服侍您。”金予温却不死心,依旧强行将她那一双柔荑握进掌心里,牵着又走进了迷宫般的回廊。
“其实我不太明白。”竹嫣被拉得有些踉跄,却不料这看起来纤弱的公子哥却还有几分功夫,她怎样也挣不开,“你建这么个回廊,万一别人直接跃上屋顶,什么口诀不是就没有用了吗?”
金予温顿了顿,松开了她的手,走到回廊边把脑袋探出去望了望:“这……倒是有几分道理,不过,这园子才不是我建的,这锅我可不背。”
“不是你建的?”她一面反问着,一面偷偷擦了擦手。
“那……是自然啊。”他转过脸来,“藏金阁这么大,我一个人怎么管得过来呢。”
将沈竹嫣送至卧房前,金予温似乎还想腆着脸也跟进去,却被赶了出来,吃了个灰头土脸的闭门羹。
“公子。”老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回廊另一角,金予温回头望见,缓步走了过去。
“他们可已经散了?”金予温沉着脸,全然不似方才那油嘴滑舌嬉皮笑脸的模样。
“已经散了,只是公子,你将那女娃留下带路,可真的合适?万一她并非东剑弟子……可不是……”老管家犹豫着,仅说了一半。
“无妨。”他摆了摆手,“若她真是那也方便,若不是……动用那个,也未尝不可。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了。”
“可她一个外人,万一……”
“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若被牵扯了,我也有力护着。”他朝院子的另一头走去,“钟爷,江湖不就图个快意,容我快意几年,便老老实实回去做那笼中金丝雀,池中银龙鱼。”
老人捻着胡须,沧桑的面容几乎没有波动,许久才有一声骤短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