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不久,沈竹嫣二人便见到了那座灯火阑珊的院落。这华丽庄园竟坐落在如此深林中,也算是件稀奇事。门口仆从二人见主人带着两位客人前来,老远便拉开了紧闭的大门,毕恭毕敬地躬起腰行礼。
沈竹嫣搀着金予温,依旧机警地扫视周围,这院落委实太过蹊跷。他们在院中行走已久,路畔仆从均木着一张脸,丝毫没有半分表情,见主人走来也只是低腰行礼,却不开口。行至正中一间宽敞的厅堂,那人招呼他们坐下,堂中圆桌不知何时已备好茶水,冒着热腾腾的水汽。
“嘶……”金予温装腔作势地环视一番堂内挂着的书画与博古架上的陈设,似乎了悟了什么,摇头晃脑地开口道:“阁下可是参天书生手,莫洪武侠士?”未等那人回答,他便已确认了一般,向他揖了一揖,“久仰久仰,惭愧惭愧,打扰打扰。”
参天……书生?沈竹嫣初涉江湖,对这些名头还不熟悉。只是这人个头的确称得上参天儿子,却身着精致长袍,举止娇里带羞,屋内书香味甚浓,的确称得上书生二字。尽管这二者之间似乎有些不那么搭配,可放在眼前这人身上,分外贴切了。
那人闻言先是一愕,紧接着又是含笑一点头:“台端果然见识不薄,晚学正是不才业龙。”那业龙是莫洪武的表字,但沈竹嫣未知,听得是一头雾水,那人礼数颇多,见金予温向他一揖,便要再揖回去,“不知台端当如何称呼?”
“不才,鄙姓金,兄台称一句小金便是。”金予温客客气气地,又端正一揖。
看着他如此大费心机装模作样的姿态,沈竹嫣心里只叹一句稀奇。可二人你来我往文邹邹的她有听不大懂,便百无聊赖地散到窗边。窗外一圈红花开得极绚烂,她从未在此一带见过如此奇特的花,花枝上仅有花而未见叶,单个枝头上冒出数个花骨朵,红起来一蓬一蓬的如烟似雾,倒是奇巧又好看。只是不知道名头,她转身想要问问相较见识稍广一些的金予温,可怎料一顷刻之间,他们的对话已从寒暄到了诗酒花茶。想来金予温生活奢侈,这诗酒花茶上必然颇多心得,那书生许久未有开口,只见到金予温口若悬河夸夸其谈,似是毫无休止。
沈竹嫣听得意兴阑珊,只得转头去继续看那红花,无意间瞥见花圃一角有一点白光。她本是习武之人,居住的山谷中又常蔽了日月,故而眼神极好,她定睛一看,依稀瞧得是个烛台,以一童子为形,童子手执三叶田田荷叶,最外那枝不知何故折断。这烛台造型奇特,断口又似曾相识,正是前夜那女人手中所掌!莫非,那白衣女人曾到过此地?
沈竹嫣心里生疑,再看四面情景便觉更加诡异。转头只见金予温正举起茶盏,她欲出口阻拦,可还未出声,金予温又放下了,还皱了皱眉顺带摇了摇头。
难道他发现了什么?
“这可是雨花茶?”他反复斟酌下竟说了这些,“兄台这茶恐怕存放有误,浅尝竟有些陈了。”说着,他又啧啧嘴,似乎在仔细品尝一般,“且俗话说夏饮绿冬饮红,虽说此时方才入秋,但这茶似乎也有些不合时宜了。”他倒是一点也不给主人面子,但是那书生虽然熊腰虎背,气量却很大,听金予温如此一言,低头浅尝便起了身。
“台端说得有理,带我去换一味茶,再与你切磋切磋。”
他走得实在急,抱着一篓子旧茶叶霎那便出了小院。金予温收了笑意,踱步到她身畔低声一句:“此地有诈,千万小心。”
她一肃然,但金予温紧接着便解释起来。
“这书生,多半是假的。”他伏在窗台,四下探看,“我随口诌来几句易错的词句,他竟也未识破。可是这院落中陈设皆是曲径通幽精美绝伦,想来的确是那莫洪武的宅院。院落是真,主人是假,或许这真的莫洪武,已不在人世间了。”他顿了顿,“听闻那书生倒是极有气节,那年高中了状元进京,正逢当时皇子夺嫡,朝堂一片污淖,他无权无势又不受己方拉拢,无端竟遭构陷,空负了一腔热血,一怒之下便辞官回朝,自此闲云野鹤隐居山林,再不问朝堂事。然,终究还是折损了。”他低头一笑,却有几分苦涩,“世人只道江湖无拘无束,却不知许多时候这江湖比朝堂来得更不讲理一些。立场二字,无论朝堂江湖,都不外是决定生死的要义。”
沈竹嫣听不太懂却深感可怕,初入江湖时间不长,可与眼前人这一波三折且尚未释怀的关系,却深深让她了然这立场的重要。
“只是不知,他们为何要把我们引来此地?”金予温摸摸下巴,他刚到此地不过几日,行踪隐秘得很。再说了,他也非什么重要人物,并没有什么胁迫的价值。莫非是有人盯上了沈竹嫣?
若是如此,必然是她身份暴露,麻烦得很。
思索间,那假的书生已折返回来,手中提着一个陶壶,还握着一柄长萧。金予温似是十分迎合,打开折扇笑吟吟。
沈竹嫣是与他交过手的,金予温此番摇折扇的模样,看似轻松,但却自有玄机,隐隐含着几分防备在手。她心里有数,便也将手势朝向腰间剑柄。
那书生笑得一脸灿烂毫无章法,见金予温迎来,便将手抬起举着那壶亮了一亮,像是炫耀宝物一般。可说时迟那时快,他手中陶壶经这一晃竟迸发出一蓬亮光,嗖嗖向他二人飞来!这架势凶狠,似乎不打算留活口一般。
好在二人早有防备,金予温折扇甩过,便将那万股绵针尽数挡住,收于扇褶之中。可那书生将手中长萧放到嘴边一吹,又射出几支粗箭来,那箭头闪着紫光,必是淬毒之物!
“嘁。”论使毒器,这人定不是她沈竹嫣的对手。懒得与那阴针暗箭纠缠,她从侧窗翻出,使出一招青鸟入笼。她这套剑法练得极好,连义父都称不绝口,此招一出,那剑光缭乱恰如一张天网牢笼,像那书生罩去。剑风带起数个漩涡,惊得草木摩挲作响,颇有摧枯拉朽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