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客栈沐浴更衣一番,他们口袋里已不剩几个从谷中带出来的银子,此时便觉得纳兰白露准备的那包盘缠分外珍贵。出山门时翠儿将它塞进沈竹嫣怀里,此时一打开,整一包的珍珠翡翠,任一样都是上好的品级可供得普通老百姓吃上好几十年。
三人面面相觑,沉默许久,最后还是沈沧浪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这东剑……真是大手笔啊。”
沈竹嫣木然地点了点头,想到池泓镇如此小,这些宝贝一时半会也换不了现钱,再说如此贵重她又怎么好意思挥霍,于是便伸手从里边挑出几个首饰,拆下其中的金裸子,收进钱袋里,又小心翼翼地将包袱收好,谨慎地藏起来。
池泓镇虽在东剑脚下,却因位于池泓山阴,附近又少川流,故而较之山阳的小镇,冷清了不少。待沈竹嫣这么折腾一番,也到了饭点。山野中并没有什么美味佳肴,竹嫣要了些卤牛肉和三碗阳春面,沈沧浪看着菜牌子又加了道干锅石鸡。
干锅石鸡一端上桌,沈竹嫣瞠目结舌,没想到这山野客栈中,竟有如此佳肴。被炭烤得滚烫的石锅里,放着同大料一块儿焖煮过的特产石鸡,浇上滚油后在锅里滋滋发响,撒上一把红色的干辣子,这扑鼻的香味儿,让本就饥肠辘辘的他们立即抓起了筷子往锅里抻。
“好吃好吃真好吃!”这石鸡经热油这么一浇,表面微焦,可之下便是鲜滑的肉,沈竹嫣捂着鼓鼓的腮帮,尽管被辣得快要说不出话,却还是不停地往嘴里塞。
沈苍雁向来怕烫,此时却最不怕烫,尽管还是绷着脸,可面前推起的小骨也不矮。
只有沈沧浪还记得点吃相,一口石鸡一口面,一口牛肉一口面,不慌不急。但看着沈竹嫣与沈苍雁大快朵颐的模样,脸上还是浮起会心的笑。
眼看一桌子菜风卷残云渣都不剩,沈竹嫣打着饱嗝倒在椅子上昏昏欲睡。
“如今陶蓝不知所踪,也不知之后该如何是好。”压下筷子,沈苍雁正色道。
“我看啊,打蛇打七寸,既然我们找不到陶蓝,那就去他的老窝,我想白雀门主总该知道他在哪儿吧。”沈竹嫣摇头晃脑,俨然不明白她画里的七寸和老窝并没有什么联系。
“我却想取道玄决教。”沈苍雁低垂着眼,摆出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毕竟谷中留下的线索直指玄决教,要说到老窝,许那头才该是老窝。
“不如这样如何,苍雁你向西去往教坛探明情况,我与小竹子走一趟白雀,费些时日便前去与你汇合。”沧浪略一思索,便提出个权衡下的策略。
沈苍雁抬眼正撞见他的目光,细说来他们三兄妹自小虽一块在谷中长大,他却与这个兄长极少交流。此刻细细端详起来,他剑眉星目,眼中竟满是光彩,只是这光彩下是否有其他意味,他看不出来亦悟不出来。他半开着口,竟也觉得这个法子两全其美,一时间寻不得话语来反驳,只得缓缓点了点头。
此时有一白衣女人走进了客栈,她带着深色幕篱,将脸遮得严严实实。只是一身白衣,引得三人注目,联想起前夜里那对着慕容英墓碑喃喃自语的女人。
那白衣女人豪不停留,径直走到客栈掌柜前,从腰侧钱袋里拈出一锭碎银子,开口道:“掌柜,你可知此去东海有多远。”
这轻轻柔柔一声,却让沈竹嫣一行三人精神起来。沈竹嫣扭着头佯装在看檐角挂着的风铃,却用余光时时刻刻注意着那头。这声音,与前夜所听及其相似,沧桑而温柔,如同沙砾打磨过的光洁的暖玉。
“夫人,从这向东,步行少不了一个月,若是多花点钱,在镇上雇俩马车,约摸半个月也就能到了。”那掌柜谄笑着,“若是想乘快马,虽说三两天便能到,但咱镇子上可未必有好马。”
“多谢。”她将那碎银子放在台面上,大袖一拂便走了。她脚速极快,衣袂飘飘好似谪仙一般,很快便消失在熙熙攘攘的市集尽头。
沈竹嫣一按桌子,情急之下起身便要追出去。沈沧浪眼疾手快拉住了她,硬生生压回座位上去:“竹子!莫冲动!”
“可是!”沈竹嫣如坐针毡,侧身趴在窗围栏杆上,看着女人离去的方向,尽管手被沈沧浪用力钳住,可依然不死心地探出去半个身子。
“竹子!”沈沧浪再出一份力,“莫打草惊蛇。”沧浪与苍雁未知她与慕容英的另一层关系,只当是她救父母心切,一心想要查处那玉佩下落罢了。
“母……慕容英说,要去东海。”她抓着桌脚,目光闪烁,不想将那层关系抖破。沧浪苍雁静静地等她开口,承前启后补全下一句。眼看她眉目间的愠色渐渐褪去,呼吸逐步平息下来。她灌下一杯茶水熄了心中急火,反复酝酿后依然摸不到合适的语气,料想两位兄长也定然不允。她心中另有计划,但却摆摆手,面子上风云散尽,里子却未雨绸缪。
入夜,万籁寂静,沈竹嫣从假寐中醒来。今次她特地要了三间房,且顺带问客栈老板要了些安定宁神的香为哥哥们贴心地点上。掐指一算如今他们应已经酣睡,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她将纳兰白露给的盘缠分成三份,拿了其中一份,又留下字条。趁着夜深人静,推开门去。
“哐当”
她已经轻手轻脚了,不料门框还是撞到了什么,探头一看竟是沈沧浪。他不知什么时候起便站在门口,如今正表情漠然地看着她蹑手蹑脚的小丑模样。沈竹嫣直起身板,尴尬地笑起来:“哥,你怎么……还没睡啊。”
“睡不着,出来看星星,星星没看到,倒看到了你这只猩猩。”他翘着嘴角,仿佛没看到沈竹嫣手里的包袱一般,垂手牵起她的手,轻带下楼去。
“哥?”她想挣开,又怕弄出声响惊醒了沈苍雁,惹出更大的麻烦难以脱身,只得顺从地下了楼,走到客栈外的空旷之处。
“想去便去吧,苍雁那儿我给你拦着。”
出乎沈竹嫣预料的,到了楼下,沈沧浪居然自己就松开了她的手,将她向前一推:“林中我已备好快马。”
沈竹嫣被他推得酿跄一步,诧异地回头,脸上写满不解。沈沧浪站在月华里,笑着向她摆手告别,仿佛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小别,来日便可再见。她想发问,却看见客栈楼中一处灯火忽闪忽灭,像是有人走动起来。惊慌之下,她抓起曳地的裙摆,头也不回的奔向林中。
沈沧浪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眉目间极尽温柔。只到她离开许久,那丝微笑依然挂在脸上不落。远处层层迭起重雾,不消多久便雾锁烟迷,分不清那如墨般氤氲的暗色,是苍茫的夜空还是侵袭的浓雾。他眉目间的温柔禁不得细看,若是盯着久了,那丝笑意愈看愈觉得有些诡异了。
“小竹子,一路平安。”
向着早已无人的前方,他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