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竹嫣才走了不远,便被弥漫的大雾弄混了方向。兜兜转转了许久,却似乎觉得依旧在原地打转。这林子邪门,又是深夜,莫不是碰到鬼挡墙了?她向来最怕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于是便用了个笨法子,取出手帕在路旁的树干上打了个结,四下张望一番又上马前行。
不一会儿,她果然看到不远处的树上绑着的丝帕。
她一紧眉,勒马向另一个方向快速奔逃,可不久,却又看到那阴魂不散的丝帕系在树干上。
等等。她解下丝帕细细端详树干,却发现了件极其可怕的事情——这并非她最初,系上帕子的那颗树干!方才她分明记得,那棵树有两个突出的疙瘩,可这一棵表面却光滑平整。她下马摸着树干,试图找出一些端倪来,突然身后一阵衣袂翻动,她倏然抽出腰间软剑向前点足避了一丈转身,身后已了无一无。可马儿被她这一出剑气铿锵惊得难以自控,居然撂蹄子跑了!这匹才刚起了一个时辰的好马,就这么迅速消失了!
想到去东海步行就需一个月,以及沧浪雇马的花销,沈竹嫣心口一阵纠疼。
可现在似乎不是该想这些的时候,她手执剑,想看清楚是谁害她吓走了马儿。可林中鸦默雀静,连枝杈的片叶也无动静,更不见人影。
难不成,还真有什么妖魔鬼怪戏弄她不成?
她缓缓收了剑势,不敢掉以轻心。当下四处皆是迷雾,反正分不清方向,干脆循着马儿跑走的方向追去,说不定还能找回它继续赶路。
方一转身,又是一阵衣袂声。她火速扭身朝着声音源处刺去,却一剑落空,什么也没有!
不。她收回剑,那锋利的剑刃上沾了一层薄血!
看来那鬼鬼祟祟躲着不出来的,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而是同她一样的一介凡人罢了。她冷哼一声,心中踏实不少。方才她伤了那人,想来之后也会收敛一些吧。她假意背过身去,走了几步。
那贼人并未收敛,身后再起窸窣声。她早已握紧腰间一束未有淬毒的针,倏然像身后甩去。银白的星芒像是击中了什么硬物,叮叮叮数声连响。沈竹嫣冷笑,脚下使出一招“鹰拿燕雀”跃入半空。那人在绵针中现了形,一身黑衣与夜融为一体,难怪方才难以发现。她一个翻身,在树木枝干上一踏借力,直直向那黑衣人刺去!
那人左手运一把折扇,见她执剑破空而来,手指翻飞打开那扇子,用扇面径直抵上沈竹嫣刺来的剑尖。不知道那扇子是何种材料制成,竟硬生生挡下了她这一刺。沈竹嫣暗道一声不妙,可这扇面甚柔,她手中这柄剑竟如同被吸住一般,就在此时,那黑衣人向折扇运力,握着扇柄的手微微一转腕,带得她也跟着旋转起来!那人再一推,她便如同秋风落叶,被弹了出去。
好诡异的功夫!沈竹嫣定一口气,稳住了身子,抓住身侧树干停在枝杈间。
黑衣人衣袂翻飞,随方才那一回合震落的树叶一同翩翩落地。借着浓雾中微弱的月光,依稀能见那人身材高挑俊秀,还有些挺拔巍峨之意,一头长发整整齐齐地用发冠梳于头顶,玄色长袍宽衣大袖,加上一柄折扇,难以与方才那鬼祟的举止联系在一起。
“你是什么人?”沈竹嫣大伤初愈,方才那一回合已尽全力,若这厮在想挑起什么纷争,怕是她也难以应付。
她这一问,那人似乎有些愣神,摇着折扇踱步到她停栖的树下,仰起头来:“小沈,才月余不见,你便忘了我么?”
“是你?”她有一瞬间的失神,透过那重重浓雾望过去,那人五官轮廓在月下愈发深刻,气度不凡,只是那一脸放肆的笑,倒是将这一副好皮囊暴殄天物了。而这样一人,不是那“金予温”是谁?
“快下来,小心别摔着。”他向她扬扬手,全然没有那日恨不得挫骨扬灰的凶烈。沈竹嫣有些迟疑,担心他虽是变卦,迟迟不肯跳下。
金予温却极有耐心,似乎那夜之后脾性大改,他迟缓地抬起右手向她张开双臂:“如今我可只剩下一只手灵活自如,若你一个脚滑不小心摔下了,我可不一定能接住啊。”末了又补充了一句,“月余不见,我怎觉得你还胖了些。”
沈竹嫣被他最后那半句气得笑了出来,却依旧不肯下去,可干站着有些乏力,她索性坐在那半空的树枝上:“我才不下去,万一你一言不合再刺我一剑怎么办。那日是我运气好,未有伤着要害才保下一条小命。我可怕死得很,莫不敢再与你亲近了。”
她本是笑着说的,却让金予温脸上的笑意渐失了。他肃穆起来,端正了身体,认真地说了一句“抱歉。”
沈竹嫣有些错愕,坐在树桠上望着袖口被蹭上的一块污渍发呆。想起他刺来那毫无情面的一剑,她本是很生气的,甚至想过再见面定要拿他性命来赔她胸口那道疤。如今真真实实见了面,却没了那手刃仇人的霸气。起初是讶然,接着是对他活着的窃喜,紧接着才是对往事的不平,最后是一丝害怕夹杂。
害怕什么?害怕她若此刻笑脸相迎,他会不会真的又刺来一剑。
沈竹嫣发呆之际,金予温一跃而上,落在她所坐枝杈身畔空出的一截上。
他这一落座,树枝猛地一沉,沈竹嫣吓得神思归位:“你此番又是做什么!尼看树枝弯了那么多,还说我!我看你才是死胖子!”她惊极怒极,抬手愤恨地打在他肩膀上。这树枝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如此动静让枝杈与树干连结之处接连几声咔嗒巨响,二人应声而下,结结实实摔了个屁墩,纵有内功护体,臀部依旧剧痛不止。
沈竹嫣哭丧着脸侧躺起来,伸手便要揉一揉伤处。可这伤处委实敏感,怎么说她也还是个娇涩少女,在一个男人面前搓揉自己屁股总是有些不妥的,便连滚带爬找了个离他远些的土拗,轻手轻脚地触摸摔着的地方。
“没事吧。”金予温并未先顾着自己,看她怕远连忙着急地询问,说话间便要起身过去。
沈竹嫣连声阻止,脸上已一片绯红:“你、你别过来!大姑娘……大姑娘屁、屁股有什么好看的!你别过来!”
金予温愕然,半晌失声笑了出来。他想过千万种剑拔弩张的场面,早在跟踪她开始就做好了万箭穿心的准备,却没想到世事难料,竟有一个如此诙谐的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