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飘了三两星点的小雨,沈竹嫣支肘在窗口,想着两次在东剑都下了雨。然而这悲春伤秋的愁丝盘桓不过一刻,天公便收了神通,夕阳透过厚厚的云层直射过来,将苍穹染得一片通红。
“沈姑娘,”翠儿递给她一套崭新的东剑弟子服,“还请换上。”
她没想到自己会第二次来到东剑,更没想到这个第二次她依然是鬼鬼祟祟偷偷摸摸,这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竟也还是为了潜入偷摸东西。沈竹嫣啊沈竹嫣,你到底跟东剑是接下了什么梁子。
这东剑弟子的衣服且不说质地精良,光是这款这型这颜色,也忒好看了些。她寻思着回头多弄几身带着,以后若真不到东剑了,还能攒着穿。转身到了大厅,沧浪苍雁也换好了,啧啧啧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此番英姿飒爽干净利落的模样,若在市集里走着,指不定惹来多少桃花债。
“慕容老掌使的宅院,便在阁楼下西侧,唤作折岚院。你们从侧门走小路下去,不消一刻便能到了。”翠儿打开侧门,给他们指点,“这小路素来人少,此刻大家方用完晚饭估摸在休息,那慕容老掌使的院子也不是什么好地,弟子们向来都会避开。只是你们略微小心着便好。”
翠儿诚不欺我,那条小径何止是鲜有人烟,夜里黑灯瞎火,连是不是小径都看不清。他们未从正门进入,而是翻过不高的院墙,这院落中杂草丛生,已有约摸一人高,看来已经许久无人踏足了。三人伏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在其中移动,溜进了矗立在院落中的阁楼。
阁楼的屋檐角挂着黯淡的铜铃,夜里凉风过境,铜铃叮当作响,在空旷的山风里格外清楚。楼牌门廊上斑驳的朱红漆,似乎昭示着它也曾光耀过的门楣。然访客却注意不到这些,她们好容易窜进了楼,却发现楼中天井有微光。在这乌云蔽月的夜里,那一点烛火的摇动格外明亮。
轻手轻脚地凑到走廊旁,沈竹嫣透过扶栏镂空的木雕花望过去。
那是一个秉烛的白衣女人,长发垂至腰间,对着天井中一樽半人高的石碑喃喃自语些什么。扑闪的烛火映着她的脸,忽明忽暗让人看不清晰。
三人面面相觑,这院落中若有人,必然行动不开,这下该如何是好?
沈沧浪使了个颜色,示意三人原路返回。可脚还未挪,便听见空中不知何物破空而来,夺夺夺!那女人向后一闪,书中灯火未灭,照见三只短刀直插进她面前石碑,直没刀柄!
“谁?”她仰头望向阁楼顶。沈竹嫣三人也顺着目光望去。
之间那人一袭黑衣,却是宽衣大袖,在屋顶背手而立。
“许久未见。”那人开口,一腔低沉的男声震得人脑子发晕。沈竹嫣见状不妙,连忙运气稳住心神。
“是你?”那白衣女人似乎有些惊愕,“你怎的知道……我在这里?”
“俗话说灯下黑,他将你藏在此处,真是妙极。”
黑夜中看不清那来人面貌,只见得他手指微动,袖笼中又有三只短匕飞出,直取那女人要害。
“哼。”女人一声轻哼,手中烛台作剑,也不是吃素的,正反手几个来回,只听叮叮叮三声,三把短匕击落在地。而那烛台灯火,依旧未灭。
“不容易啊,这十数年你功夫尽是一点没落下。”黑衣人捻须一笑,“看来他倒是讲信用,的确护得你周全。只是不知,这十数年过去了,他身上的居灵花毒,可是解了?”
“你错了。”那女人冷冷道,“他并不知我在此,他早以为我死了。”
“嗯?”黑衣人有些疑惑。
“他所知道的那个慕容英,早已死在了十九年前那场大雪中。”女人执着灯,回头又望一眼那破败肮脏的石碑。
慕容英!
听闻此熟悉的名字,沈竹嫣倒吸一口气,难道这个白衣女人,是慕容英?可慕容英不是死在十九年前么?此人究竟是谁?当年究竟发生了何时?
她还没来得及整理心中思绪,那女人又开了口。
“若你为莲阴佩而来,我倒是可以为你指条明路,念在当年情谊,替你省些功夫,”她声音清冷,在这夜里更令人心中发毛,“那腌臢玩意儿不在他手里,不在我手里,亦不在这东剑之中。”
她身影一动,快得让人看不清功夫路数,转瞬便落在屋顶之上,与那黑衣人遥遥相望。
秋风恰在此时盘桓而来,将他们衣袂吹得猎猎作响。白衣女人执着的那盏微弱的灯火,在狂风中竟未动摇半分。沈竹嫣细看过去,那烛光照亮的面容,似乎真的与她有几分相似。
“究竟在哪。”
狂风愈演愈烈,黑衣人发须被吹起,他似乎耐心尽失。
“言尽于此。后会无期。”女人微微一笑,转头纵身而去。同微弱的烛光一块消失在初秋的山风之中。黑衣男人一声冷笑,一个箭步便也跟了上去。一黑一白明明灭灭,终和树影黑云混为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