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很长,她分明没有入梦,却也能清楚地感受到内心的焦灼。她记得生活在谷中的每一时每一刻,却看不见也摸不着。
她是大喊着爹娘醒来的。醒来时分已经入夜,山谷中万籁寂静,捕捉不到任何声响。抓起身边掉落的剑,她踉踉跄跄地朝着谷口跑去。然而前路早已被坍塌的石块封得死死的,昔日所居住的房屋只剩下一片残垣断壁,看起来好不令她难过。
她不敢大声呼喝,生怕那些不善之徒依然停留在此地。翻过遍地的碎砾,却寻不到丝毫痕迹,哪怕是血迹也没有余下半滴。义父义母生死未卜,她脑袋一空,两腿一软便跪在瓦砾之间。
“他们早已走了。”沈沧浪从谷中走来,踏碎一地砖石。他从腰间拿出个物什,扔到她眼前,“我只找到了这个。”
那是个雕了花纹的碎坠子,上好的羊脂白玉,看起来并不便宜,也不是义父义母的物件。
“那爹娘……”
“没有遗留下什么讯息。”沈沧浪打断她的胡思乱想,踢开脚下的瓦砾,扫出一片干净的土地,“此地不宜久留,带苍雁醒来,还是早些离开比较好。”
沈竹嫣将那碎玉紧紧握在手心,尖锐的棱角扎进肉里,刺破了皮。可是这点疼痛在她如今满怀的不安里,又算得了什么。离开了山谷,她还能去哪里?
“苍雁,你醒了。”沧浪望向谷中深处。
沈竹嫣回头,听着他沉重的脚步。
他走得很慢,脸上依旧没有表情。若不是他那铁青的面色,若不是手指那几不可查的颤抖……初遭大难,他最终还是绷不住,宽大的身躯如同崩落的山石,他趴倒在地上,将脸埋进碎石里,如同野兽一般嚎啕呜咽!
“哥!二哥!”沈竹嫣扑到他身上,试图将他的脸从石堆中拉开。可胳膊扭不过大腿,她大伤初愈,哪里拉得住一头狂怒的野兽。“大哥!你快……你快……”
沈沧浪一挑眉,剑不脱鞘,扬手狠狠打在沈苍雁的肩胛骨上:“起来。”
沈苍雁纹丝未动。
“起来!”沧浪扬手又是一击,这次他尽了六分力气,苍雁雪白的衣服上渐渐渗出血痕,却依旧趴在砂石堆里。只见他耸动的双肩,却已经可以想到他狰狞扭曲的面容。
那鲜红的血映在雪白的衫子上,却好像抓在沈竹嫣胸口。一向开朗的大哥变得暴戾,而沉稳的二哥颓唐不堪,她骤然就冷静下来,背过身去,不想再看这血腥而残忍的场面。
“去哪?”沧浪停了手,看着沈竹嫣渐行渐远。
“找人。”她把碎玉收进袖袋里,拾起跌落的剑,向谷中深处走去。
义父曾说过,这山洞深处便是出谷的捷径。她在洞口点燃熄灭的蜡烛,掌着灯缓步行进。这蜿蜒的小道似乎已经有一些年头,石壁上的凿痕已被水渍模糊。只是这洞道着实低矮,连沈竹嫣也需微微弓起身子。大概行了数十分钟,她忽然听见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连忙吹熄了灯火,握紧剑柄。
“是我。”前方灯火一灭,沈沧浪便轻唤了一声,深知现在他们三人都犹如惊弓之鸟,惊吓不得。
大哥声音一入耳,沈竹嫣便定了心,在原地稍稍等了一会儿,便见了他二人的身影。可手中的蜡烛却不知怎的再也点不着了,索性丢开摸黑前行。幸好前路并不遥远,很快隐隐约约便见了亮。
拨开洞尽头遮掩的草木,这山洞似乎让他们迅速穿过了山麓,从半山腰望去,依稀能见到灯火通明的泽兰镇。沈竹嫣低头瞟了眼洞口,有些疑惑。
虽说洞外草木丛生,可洞口石阶中端微微凹陷,表面光滑,不似荒芜许久的模样。
她直觉蹊跷,还没来得及细想,便被沧浪苍雁二人推搡着下了山。
山下的泽兰镇是平日里谷中常去的采买之处,他们虽是隐居,但也不闭塞。只不过平日里从谷口绕山而行,从未知道此处还有一条捷径。只走了半个时辰,他们便进了镇,在打烊之前找到了家客栈落了脚。
许是担心仇人再来寻,虽是要了两间房,但兄妹三人却挤在了一起。沧浪苍雁二人席地而卧,将温软的大床让给了唯一的妹妹。
而如此殊荣,沈竹嫣却无法入睡。她手里紧紧攥着碎玉,床头明朗的月光笼罩下细细端详。她一定在哪里见过这花纹,见过一双女人的手,轻轻抚过。可是她就是想不起来,一点也想不起来!
她为何如此不争气,明明关系着父母的下落,可这猪脑子却半点用也派不上。沈竹嫣心里窝火,忿恨地一锤打在床板上。
黑夜中不止她一人难以入眠。苍雁听到声响,斜睨了一眼,却也不说什么。他今日情绪的表露已经太泛滥,即便心中翻腾,也不想再说些什么。阖上眼,他只当一切是梦幻泡影,一场太过真实的梦。
她阅历少,认不得几个能询问的人。也不知道还有哪人与义父义母有联系。
除了……除了纳兰白露!
她差点就忘了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妹妹。白露曾说她对父母往事极其感兴趣,而如今她摸不着方向,与其像无头苍蝇般四处乱撞,不如去寻一寻纳兰白鹭,倒也是个办法。眼下十万火急,她恨不得即刻起身,可刚刚一坐起,手便被苍雁按了下来。
“去哪。”
“我……我要去找个人,她可能会知道爹娘的下落。”上次侥幸逃出东剑,她此番前去颇有些偏向虎山行的意味,又怕苍雁担心,便将地点囫囵盖过。
“我同你去。”说着他便起身来。
“别……”沈竹嫣慌张地按下他,“我、我要去东剑,太危险。”
“东剑?你去那里干什么?”苍雁抓起她的手腕。
“我……”她看了一眼熟睡的沈沧浪,心里那些秘密不知当讲不当讲。犹豫再三,她还是开了口,“我要去找东剑阁主的女儿,纳兰白露。”
“找她做什么?”苍雁皱眉。
“我……”沈竹嫣一咬牙,还是决意将一切和盘托出,“纳兰白鹭,与我生着一模一样的脸。她或许,是我的孪生妹妹。我在东剑时,曾经与她长谈,她知晓许多往事,义父的,我生母的……”
“生母?”
“苍雁哥哥,我……或许与你,并没有血缘。”她迟疑了一小会,还是将推断说了出来。
黑暗里,他仿佛被这句轻声泼了一身冷水,从头至脚瞬间冰凉。可暗暗地,又有一些欢喜滋生起来,仿佛夜晚遇露的苔藓,攀爬遍布他的心。所幸黑夜里,谁也看不出他又悲又喜狰狞扭曲的面容。
沈竹嫣全未察觉,只当他震惊悲痛,定了定神:“或许能从她那里问出些许,如今毫无头绪,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只是上一次在东剑偷了石头,此番必然要多些艰难困苦了。”
“既是危险,那我怎可能舍下你一人去。如此一来,我便更要同你一块儿去了。”他趁沈竹嫣毫无防备,伸手按下她背后神道、至阳二穴,将她放倒在床上,“先好好睡下,若养不足精神,如何去寻。”
然沈竹嫣已昏睡过去,哪里听得他这番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