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司命来到炉鼎前,伸出纤细的指尖在上面抹了一下。
“您这是……”瞧着对方这看似平静的举动,溪舞心中却突增一丝不安与疑惑。
“殿下请看”。
仔细瞧着祭司命手上的香灰,溪舞原本如同愁云凝重的不解之态渐渐化为豁然的惊奇,“这……这香灰是没有燃尽,还是并非只有一种,怎么会是这样?”懵懂不知的溪舞同样蘸了一点那香灰,却觉得有一丝润麻的触感,她定睛一瞧,这才发现那状似尘埃的灰烬里竟有细白的粒状之物。
“若是臣下没有猜错,这便是烬零殿下中毒的原因,”面对溪舞不可置信的模样,祭司命依旧平静地道出自己的所想。
“您的意思是,这些白色的小点就是鬼吹面?”沉凝于星眸里的秋水碧波顿时划出一抹惊艳的斑斓。
“可是御医不是说过,这毒是种于无形的吗?既是这样,将它放在熏炉里,若是燃烧不全,不就很容易让人猜到下毒之人的手段了吗?”想着锦葵那时说的话,溪舞略显沉思。
“殿下说的不错,这确实是一个致命的漏洞,但您也说了,这毒是种于无形,意思便是,比起想尽办法让火来催生它的毒素,不如直接将它弄到烬零殿下的身体里,臣下认为这应该不只是您一个人的认知吧,”祭司命慢慢向溪舞解释,话中却似乎另含着一层让她看不透的朦胧。
“溪舞也是从御医那里得知的,不过现在听大人的口气,情况似乎有所不同?”觉察出对方的含蓄之意,溪舞继续询问。
“世人都以为鬼吹面之所以绝人之命,是因为它能使中毒之人在短时间内神不知鬼不觉地丧失性命,而若是将其燃烧,它的毒劲将会变得缓慢很多,并且毒发的时日也会延长,”祭司命凝思幽语,静默的眼神里似乎隐藏着神秘的异彩。
“以这样的手段去杀人,实在不是什么高明之法,可为何那人要这样做呢?”渐渐沉陷深思中的溪舞茫然地自语着,却在下一刻仿佛恍然大悟般,现出惊愕之状,“莫不是他想以此拖延时间,好让我们即便发现这炉里的秘密,也无从查起?!”
“毒害皇亲贵族乃非比寻常之事,一旦被查出来,定然性命不保,想必那人也懂,所以才会以这种方式来混淆视听,不过是欲盖弥彰之法,却真的迷惑了我们的眼,”祭司命眉眼凝沉地冷哼一声。
“那照这样下去,我们岂不是依旧没辙了吗?”在祭司命的循循诱导之下,已开了窍的溪舞再次疑惑了。
“那也未必,现在这线索不是已在我们手里了吗?虽然查起来会有些费劲,但起码可以从这间寝殿着手”,祭司命眼里闪过异常的镇定。
闻言,溪舞缓缓踱着步子,环视空寂的四周。这样做真的有用吗?还来得及吗?……目光最后停留在床帐里,溪舞静默无言了半响,直到看见床上的人好像忽然动了一下,她怔愣的眼神蓦然晃了一下,急忙越上前。
“烬零……烬零……”听到溪舞急切的轻唤,祭司命眼底闪过一丝愕然,向不远处的床榻慢慢靠近,一入眼,便瞧见烬零眉宇间稍纵即逝的微凝,随着溪舞持续不断的唤吟,那原本面沉死寂的人好似忽然有了呼吸般,渐渐有了无意识的回应。
见此状,溪舞不禁面露难得一见的欣喜,正欲起身向外唤人,却被祭司命拦下。“殿下,您要去哪里?”
“烬零好像对我的话有了反应,得去叫御医来看看”。
“殿下先等等”。
被对方这一句话叫住了步子,溪舞靥上的悦色渐渐褪为不解,“为何?”
“殿下难道不想查出到底是什么人想害烬零殿下吗?”祭司命语含深意地反问她,见对方茫然不语,祭司命继续下去:“臣下倒有一个方法,但需要您和烬零殿下稍微配合一下”。
“什么办法?”对上祭司命氤氲而略显神秘的双眸,溪舞疑虑犹生之际,多存了一分寒噤之感。
祭司命随后在她耳旁低声了几句,待她回首凝视着床上嘴角时不时翕合的人,星眸不觉已褪去了几分热意。
静谧的殿室忽然闯入一声推门之响,在祭司命的示意下,溪舞旋即隐入一个无光的暗角。
离茉端着刚熬好的汤药缓缓步入内室,见祭司命正合着双睑,为烬零以密法续命,她不敢多做打扰,毕恭毕敬地将药放在榻旁的案几之上,却不经意地暼到了另一碗药汤,柳叶丝眉微微蹙了蹙,抬眼之时,蓦然瞥见一道暗影闪过附近黯淡的墙角里。
离茉心中一颤,悄悄地向那处探身过去,在对上那双与她一样惊然失色的星眸时,整个人仿佛冻在冰雪里,僵直了全身,未待她做出任何反应,一双手已自其身后像擒住了一只小活物般,束缚了她下一刻的举动。
感觉到身后不自然的威胁,离茉下意识地挣扭了一下小巧的身板,却好似在白费力气般无用,微微张开的小嘴也被一只手无情地遮堵上了,使她瞬间像个任人摆布的木偶般,浮现出无力的痛苦。
望着那深似墨染的双瞳幽幽浸上碎落的紧张与恐慌,溪舞眼里的恬静掠过刹那颤抖,“放开她吧,祭司命大人,”可能是不忍心看到那样的眼神,或许是不愿为此伤害一个无辜之人,最终,她说出了这句话。
“可是殿下,若是这个丫头把您出现在这里的事传了出去,那么,后果将是谁也无法预料的……”
“可若是因此伤害了这个女孩,您认为溪舞可以安心以对吗?”此言一出,祭司命顿然无言,只得在对方眼下暂时松开对离茉的禁束。
瞧着小侍女那仿佛劫后余生的惶然之状,溪舞慢慢朝她走去,“你想救床榻上的人吗?”停在女孩身前,正好对视着那双深似幽潭的眼瞳,溪舞柔声问道。
起初,女孩的脸上布满了无措的怯意,生怕下一刻如蝼蚁般卑贱的自己便魂飞魄散了,待见到那双散发着熠熠星光的眸子充溢着纯白无暇的真挚,一股温热的暖意不知不觉已填满了冰凉的心间,渐渐抚平了她眉宇间的胆怯之态。
女孩眨了眨眼,点了点头。
“好,若你真的想让他快点醒来,那就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来过这里,好吗?”见她紧张的神情有所缓和,溪舞继续细语柔声道。
离茉年纪虽小,但也明白她这般要求的目的,无非是要她瞒下眼前所见的事实,于是轻轻合了合眼睑,双手的食指交叉地挂在唇瓣边,虽然不曾言过一字,她心中之意却已明了于对方眼底。
“谢谢你,”一抹浅浅的悦然拂过溪舞嘴角,优美的声线吟言着,随后又顿了顿。“你……不能说话吗?”
闻言,离茉愣了一下,眼中还未活跃的异彩悄悄黯然,最后,回答溪舞的仍是沉默的点首。
“原来如此,看来刚才你回答的都是真的,相信我吗?相信我能让烬零醒来吗?”溪舞俯下身子,与女孩平视,幽静恬淡的目光犹如映在雪里的熠亮,晕染着纯洁无暇的真实,直照入对方黑曜石般润泽的眼底,这回离茉没有任何迟疑,一脸期待着使劲地点着脑袋。
“那你能帮我一个忙吗?”此言一出,不只是女孩顿时怔住,就连一旁默然观看着二人的祭司命亦闪过一丝诧然之色。
“这件事关乎烬零的安危,我们需要你,”见女孩似乎一时无法理解自己的话,溪舞继续耐心平和地言说道。
“殿下,这样做太冒险了,且不说她只是个孩子,便是这座寝殿里的人,都是不可尽信的……”似乎已猜到她内心所想,祭司命急忙出声阻止,却被溪舞一言抵了回去:“可是我相信她!我相信她不是下毒陷害烬零的人”。
望着她眼底恬淡渐深的执著与坚定,祭司命只觉颊面掠过一丝冷寂的不自然。
窗外寒风凛然,雪欺纷纷,室内暖意盎然,静谧清幽,好似一个与世隔绝的安逸净土,但这样的状态却没有维持多久,当一阵急促的跺脚声夹杂着不安渐渐蔓延四周,便注定那风浪前的平静已是暗潮涌动的序章。
“这都什么时辰了,殿下怎么还不回来?”
“若是待会儿有人进来,发现这里面的秘密该怎么办?”
“糟了糟了,这会儿我死定了……没想到啊没想到,逃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到底还是栽在了‘命’这个字上啊……”花语澜绫的屏风上,一抹若隐若现的影子伴随着连续不断的言语来回幽动。
“葵姐姐,你不要一个人在那里自言自语了,若是不小心传了出去,咱们真真就活不成了!”屏风的另一面,一个同样稚嫩清脆的声音飘来。
“那现在这样就活得成了吗?”绕过屏风,锦葵眼中尽是焦急与担忧,平日里活波无忧的笑靥此时沮丧氤氲。
“不管怎么说,至今咱们还是安然无恙的嘛,”小心翼翼地掀开帷帘,朴素的面容上,一双明亮的眼眸正警惕地朝外探望着,最后停在锦葵身上。“哎呀,不是告诉你不要随便掀起帘子的吗?特别是露出脸!还不快退回去……”瞧见帐内的女子那略显不安分的举动,锦葵像是突然缓过了神,旋即朝床榻走去。
“哎呦,葵姐姐,你放轻松点好吗?这般一惊一乍的,还没等被人发现,咱们就先吓死自己了呢,”那与锦葵年纪相仿的侍女看着对方不经意流露出的紧张神情,却是不怎么在意地撇了撇眼。
“你还敢嘴硬,死丫头,不要忘了这可是公主殿下临走时的吩咐,若我们没有保护好这里的秘密,让第四个人知道殿下不在清镜殿里,你呀,小命不保啊,”锦葵咧着嘴,故作严肃地警告着,说到最后一句时还不忘用食指连连戳点着那侍女的眉心。
“葵姐姐,你不要戳了,我听你的还不行吗?”那侍女闷哼了一声,一边揉着被锦葵戳痛的眉心,一边妥协地示软道。
“这还差不多,殿下要你当公主,那你就给我乖乖地待在床上,这床可不是一般人可以碰的,更何况是躺在上面,所以啊,你就知足地紧闭起这张嘴吧,咱们的殿下可没有你这般吵闹的性子,”锦葵说着,便也不顾那侍女的意思,把帷帘重新一拉,遮掩得完好如初后,便转身朝外而去,但没走两步,那声音再度自身后传来:“可是公主现在饿了,作为贴身侍女的你,难道就这样离开吗?”
闻言,锦葵一脸无奈地回头,望着那自帘内钻出的满是慵懒之色的面容,不禁略显诧异地叹了口气:“不然呢?难不成还要我去为你找吃的?你还真当自己是公主了,竟还使唤起你葵姐姐?再者说,公主现在正卧病在床,怎么能随便进食呢?”
“可你方才不是也说了吗?我是公主殿下,即便是暂时的,只要殿下还没回来,我便是这清镜殿的主子,自然也是你的主子了,既然如此,为何不能使唤你?更何况,我一没违背殿下所言之事,二没添什么祸。只是这小小的请求,何错之有?殿下是善心之人,若是回来看到我被饿得面容消瘦,或是神志不清了,葵姐姐,你想,到时挨骂的会是谁呢?”那侍女努了努薄唇,故作不满之态地朝锦葵回应。
“你!好丫头,现在有胆子了,敢威胁你葵姐姐了!”锦葵嘴角划过一丝诧异而无奈的弧度,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姐姐长伴殿下身旁多年,应是殿下最为信任的人,我这小小的女婢,怎敢对您不敬?”那侍女转了转眼珠子,一丝无邪的笑意挂在靥上。
面对她眼底不时流露的期盼,委婉恳求之态尽显眼前,锦葵终是松下了口:“好了,好了,那我就屈降一下,给你去弄点吃的吧,不过你要答应我,不准离开床榻半步”。
望着侍女欣喜地点首如捣蒜,锦葵像喉间塞着的闷气终于得到舒缓般,瞬间畅然如初,带着眉眼现出似如弯月的笑意,缓缓地转过身,脸色却无奈地顿时塌了下来,回想起那时溪舞对她道出这个计划,自己那久久不能平静的担忧与害怕,而现在,内心却是掀起状似滔滔骇浪的腹诽——“天哪,到底是谁找这丫头来的?敢情论嘴皮子的功夫比我还要厉害,这怎么可以?怎么能容忍这样的事发生呢?但是,殿下啊,您到底在哪里?若是您能听到葵儿的呼唤,那就快些回来吧,葵儿实在有些扛不住了……”
正自祈祷时,只听门外一声尖锐之响,破除了殿内的平静:“皇后娘娘驾到,尔等还不快接驾?”
于是那一刻,面面相觑的二人都将自己怔愣的模样刻在了对方瞪大的瞳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