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儿,母后来看你了,”随着一声成韵柔雅的轻唤缓缓落地,高雅端丽、清目婉然,身着紫衫锦绒,下摆九连流苏的皇后绫芝带着那与生俱来便使人不自觉俯首相对的气息,信步越过屏风,两个侍女亦始终垂首,紧随其后。
“奴婢见过娘娘,”悄悄按捺着心底的慌乱,锦葵微垂额首,向来人行礼。
“溪儿如何了?本宫听闻她病了,现在好点了吗?”皇后在锦葵面前顿了顿步子,看着帷幄紧合那处,便欲继续行去,却被锦葵看似无意的举动迫停。
“娘娘且慢,公主殿下不久前喝了药,现在正在休息,不宜打扰”。
“母后来了也不见吗?”皇后凝视向维持着福礼之样的锦葵。
“殿下睡前已留下了吩咐,说……说不论是谁,都不想见,”锦葵一字一句地仔细说道,沉静平稳的语势使得皇后不禁微蹙起墨青的细眉。偷偷瞥了一眼那好似半信半疑的神色,锦葵那本就虚空了一半的小心脏仿佛漂浮在深不见底的渊境里。
“如此……那去请御医了吗?”皇后继续问下去。
“那个,殿下说这只是小病,自个儿吃些药,休息几日便会没事的,不必这般大费周章,”暗自喘着深气,锦葵思绪飞转着回答。
“大费周章?这孩子怎么能说这等话呢?不管大病小病,请御医来看看总是好的,更何况贵为公主,她这身子也不只是自个儿一人的,怎能这般轻率呢?”闻言,皇后深邃沉谧的眼底蔓延出浅浅的担忧,继而转首,吩咐后面的侍女去请御医。
锦葵一听,心顿时“咯噔”了一下:“等一下,娘娘”。
情急之下的出声使得对方再次将目光凝聚在她的身上,锦葵亦不禁为自己这脱口而出的言语怔愣了刹那。
“怎么了?你还要说什么?”
皇后略带疑惑的目光静静凝着自己,仿佛一股无形之力沉沉压堵于胸腔,令锦葵顿时感到些许的郁闷难受,好在她天生乐观活波,极少为苦闷心郁所困,大智慧没有,小聪明却一大堆,灵机一动间,回应道:“是……是奴婢记性不好,一时忘了之前已请过御医之事”。
“御医已来过这里了?那他说了什么?”对于锦葵这话,皇后娇丽高贵的脸庞忽而掠过一丝诧异,似乎有些半信半疑。
“这……这……御医说殿下只是偶感风寒,其他……并无大碍,只需连日按时服药,便……便可尽快痊愈,”锦葵极力按捺着已在全身蔓延散去的颤抖,却没觉察到自己额角沁出的微小如雨的冷汗已滴滴落入对方那矍铄的眸子里。
“是这样吗?为何你的声音断断续续的,甚至带了一点颤抖?”
“这……这……”听闻皇后那话中已现出质疑之意的端倪,锦葵一时脑袋放空,支着声,却不知该如何回应。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本宫?瞧你这副遮遮掩掩的模样,莫不是公主殿下出了什么事?!”皇后这般猜测着,便作势欲朝里走去。
锦葵一见,心知不妙,便也不作顾虑地“噗通”一声跪在她面前,努力挤出柔弱可怜的眼神:“奴婢不过是个卑微的下人,若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瞒娘娘您,奴婢之前所言字字属实,殿下是奴婢的主子,奴婢从来只想着如何好好服侍主子,遵从主子的意思,从未有过任何违背和忽视之举,请娘娘明鉴”。
“那你为何一直阻在当前,不让本宫见公主?”瞧着锦葵那笼罩了水雾的双眸,声声哀求似是自心内痛出,皇后微微缓下有些紧张的语气,却仍觉得有些不对劲。
未等到锦葵解释,殿外侍卫的一声通报便已将两人此时的注意尽数揽去了——“禀娘娘,御医在殿外求见”。
“御医?御医怎么会来呢?”锦葵正自陷入不解中,便听皇后已令准了那通报。“娘娘,这……”
“臣下见过皇后娘娘,”未等锦葵言出劝阻,那御医已现身于寝殿之内,高大的挺拔身姿使得身后提携木箱如小厮的内侍顿显瘦弱了些。
“看来这真是说什么,什么就到啊……先起来吧,”瞥了一眼锦葵,皇后语含深意地低吟道,“之前不是有御医来过了吗?怎么这会儿又来了?”
这话虽是对着那御医讲的,但锦葵知道,皇后实际是在针对自己,于是刚想着胡诌一个理由填上去,便听见另一个声音抢先说道:“回娘娘的话,之前是初诊,因这病来得突然,公主殿下身子高贵,臣下不敢怠慢,便趁此空闲来为殿下复诊一下,希望殿下能尽快恢复安康”。
“初诊?复诊?这都什么跟什么嘛?何时出了这等事?”听着那御医的解释,锦葵却好像越听越糊涂了,沉默中的茫然一点点晕染上她有些发白的脸颊。
“既然如此,那你便快去吧,本宫在这里等着,”眼见皇后朝那御医下了命令,而且自己竟还不走了,锦葵顿时心中一阵慌乱,却又无措地不知该做些什么。
“娘娘,殿下感染风寒之疾虽是偶然,亦对周围之人或多或少有些影响,为了您的身体无恙,臣下斗胆,请您移驾屏风之外,以便臣下能尽心为殿下诊病,”全然没注意锦葵渐渐变化的微妙神色,那厢的御医已再次对面前高贵得仿佛只有仰视才能观望的女子慎然道。
“患者为先,既然是御医的话,本宫也不好多说什么了,”这般说着,皇后便准备移步而出。
见此情况,锦葵旋即闪身,拦在朝床榻走去的御医前。
“锦葵姑娘,你这是做什么?”那御医一脸茫然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举动。
“不,你不能进去,”锦葵情急言道。
“为什么不能?臣下与姑娘虽然不熟,但好歹几个时辰前咱们也还见过一面,怎么一转眼,姑娘就这般……”
“你胡说八道什么?你我何时见过?”从这人出现开始,她便感觉一阵不对劲,待听他与皇后的对话,更是叫她深入不知所云之境,而此刻面对他那句句胡诌之言,本就心下慌乱的她一时着急,再也无法掩着面上的镇定。
“好吧,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只能撕破脸来斗一斗了!”锦葵眼底渐渐溢出坚定的烁光,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对方。
“锦葵姑娘,是否臣下做错了什么,臣下不懂你为何要怎么做?更不知你为何要说这些话?若你当真替殿下着想,就请让一下吧,”见此状,那御医稍显窘然,眼中掠过一丝尴尬之色。
“不,我……”
“够了!本宫还在这里,你们两人就这般争执起来,把本宫放哪里了?!”皇后一声沉喝,倏地拦下锦葵,“锦葵,本宫现在命你立刻让开,若不遵令,即日起就给本宫滚出清镜殿!”
闻言,锦葵心头忽而一颤,惊愕地看向皇后,整个人仿佛失去了气力般,倏然跌坐在地,怔愣着渐渐丧失焦距的目光,面无表情地僵了全身。
“这下完了,这下完了……殿下,对不起,葵儿终究没能护您到底,以后即便没了葵儿,您也一定要好好的,葵儿能伺候您这么多年,已是知足了,唯一的遗憾便是没能再见上您一面,或许这就是最后一面了……”眼睁睁地望着那道身影渐渐模糊,锦葵心中一阵酸楚淌过,含着水雾的眸子慢慢合上,似乎已不再多作他想,静静等待着生命没入终点。
仿佛过了好久,当锦葵那沉入死灰的思绪再次颤动起呼吸时,却是因为那御医对皇后的一句回禀:“娘娘,公主殿下的病已无大碍,只要继续服药,静养两日,便可痊愈”。
“无大碍?痊愈?”这几个字恍如惊天之雷,蓦然彻响了锦葵无声的哀怜,未待她有所反应,一道身影已轻步越过身旁。
“溪儿,御医方才说你的病已好多了,现在你觉得如何?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吗?”皇后缓缓步近床榻,满怀关心之意地询问。
“多谢母后关心,这接连几日服下的药物确实有效,溪儿已感觉身子恢复了不少,相信不久后便能如常了,”伴随着那轻柔似水的声音徐徐萦绕,垂落的帷幄慢慢被里面的人撩起,一张清净无尘、似梦若仙的容颜蓦地映入在场众人眼里,更是让那个以为自己命不久矣的丫头惊诧得连眨眼的念头也没有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痴痴地望着前一刻还在心心念念,此时已安稳地倚在床榻上的溪舞,锦葵早忘了自己是如何站起来的,亦不知后来她们交谈了多久,直到听得一声熟悉之声似乎在唤自己,她才猛然回神。
发现周围的人都不见了,只有溪舞的目光深深地锁在自己身上,她才敢开口,岂料,那脱口而出的言语却不由自主地颤了调儿:“你……殿下,这是真的吗?莫不是我在做梦吧?当真是您吗?”
“你说呢?”轻盈婉转之音仿佛遇风摇曳的铃声,随着那纤细优雅的身躯缓缓朝锦葵而来,如烟似雾般萦绕游散开。
“这……这是真的,我……我不是在做梦!”怔怔望着已近在眼前的溪舞,一袭白衣如盛阳下映照的雪,纯清无瑕得好似超脱物外的仙灵,那一刻,锦葵含着不知何时笼上双眸的水雾,像一名以守护为生命的忠诚使者,垂首跪迎:“殿下,您终于回来了,奴婢等了您好久啊……”
“葵儿快起来吧,让你一个人独自在这儿扛着这一切,可真是不易啊,”将锦葵慢慢扶起,眼瞧着那晕化在泪珠里的目光夹杂着担忧与欣慰,溪舞心中不觉一酸。
“殿下您不要这么说,葵儿没事,只要您安然无恙,要葵儿做什么,葵儿都心甘情愿,”锦葵努力克制着隐约的哽咽之态,胡乱抹了两下眼角,撇去泪水的眼睛顿时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望着这样的她,便是溪舞也不禁宽心地暗叹一声,嘴角漾开的浅笑中隐隐透着若有所思的深凝。
“对了,殿下,您是怎么进来的?方才那个代替您的侍女呢?她去哪里了?还有,还有,方才那御医进去时,您可知奴婢急得心都跳到嗓子眼了!”似乎想起了什么,锦葵眨巴着满是疑惑的眸子。
“你这丫头,平日里不是眼明手急得很吗,怎么这会儿倒变迟钝了呢?莫不是方才被吓傻了?”薄唇微微抿出一丝若有似无的浅笑,溪舞语含深意地瞧着她。
“我……”正急欲开口的话因那骤然掠过脑海的回忆顿住了,锦葵平静的眼神渐渐闪烁出难以置信的诧然,“难道……难道那个跟在御医后面的内侍是……便是……”怀着揣测的悸动蓦然凝视着对方,锦葵不禁为这猜测掩住吃惊。
却见溪舞已点首回应:“没错,那时我扮作男装,随在御医身后,只是母后还在,我不便行动,这才连你也一并瞒住了,至于那侍女,早在御医回去时便跟着一同走了”。
听到她这一字一句的解释,锦葵仿佛如梦初醒般,暗自深叹:“怪不得之前初见那个内侍时,虽没瞧得真切,只觉得有几分眼熟,而后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他离去的身影,却又感到一丝说不出的不对劲,原来却是这般……”
“殿下,您怎么去了那么久?难道烬零殿下他……”心中迷茫一扫而空,锦葵眼角含着满意的笑容,却因忽然想起了什么不幸似的,脸色倏然沉下。
“放心,我已见到了他,不过……”
“殿下,您若有什么难言之隐,尽可对奴婢说出,奴婢必定慎然以待,”瞧着溪舞星眸深邃,浅吟幽深的冥思之样,锦葵似乎感到了一丝微妙的沉寂。
“葵儿,有你这话,我就安心了,现下正好有一事需要你,”星眸清泠婉转出一丝豁然之亮。
话音未落,锦葵的眼底渐渐弥漫了不解的迷雾,毫不知情的茫然映入对方那犹如星空般点缀了神秘的瞳孔里,却显出了天真清澈的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