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凛凛,冬意盎然,几个清丽端仪的侍女双手端捧着盛放碗碟药膳的托盘,鱼贯穿行于宽敞的宫道,直至来到清镜殿前,却被看守的侍卫拦下:“站住!你们是干什么的?”
几名侍女垂首怔在原地,正当为首的女子缓缓抬眼,一个清脆而略显急促的声音自殿内忽而传来:“在那里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进来?公主殿下还在等着呢……”
闻言,众人旋即将目光转向那愈来愈近的声源处,只见一个与她们装扮相似,眉眼神态间却流露着几分不悦和焦急的妙龄少女已近于眼前。
“锦葵姑娘,这些人……”
“这些人是我叫来的,”瞧了一眼那几个不敢支声的侍女,锦葵对着其中一个开口的侍卫说道。
“殿下身子有些不适,吩咐我去准备一些药膳,这不,这就给送来了,来,快进来吧,”与那侍卫解释几句后,她便转而向那些侍女招手示意着。
“且慢!”侍卫却再次将动身的侍女们拦下。
见此状,锦葵略显不满地睇向那侍卫:“怎么?殿下的人你也敢拦?”
“属下不敢,只不过……”
“殿下此刻正在等着这些药,若是耽搁了时辰,病情不妙,我看你们这些奴才有几个脑袋可用!”锦葵略一沉声,直视对方的明眸充斥着满满愠怒之意,惹得那人一时语塞,脸色窘然,按下目光。
“还不快让开!”随着锦葵一声利索的呵斥落下,侍卫们像触到禁忌一般,纷纷闭口,将门让了出来。锦葵瞧着这景象,严肃沉凝的眼神下隐约掠过几抹异样的得意之色,嘴角勾起浅浅的得逞之意,便转身领着那几名侍女向里殿而去。
见那些人终于没了影,众侍卫这才得以松下一口气。“唉,我说,你刚才也真够大胆的,三言两语就能令公主殿下的贴身侍女气成那样,”其中一个侍卫扯开嘴皮子,对着之前那与锦葵对峙的侍卫调侃道。
“我也不过是在遵守陛下之命罢了,兄弟,咱们共处一职,自是要谨守本分的,不是吗?”那侍卫对此并不在意,只是微微一笑,伸手揽过对方的肩侧,眼里尽是不虚的真挚。
“对啊,可是……唉,你别看我们这些人那时一脸沉重的,其实心里虚的慌,就是怕真被那丫头言中了什么,到时受苦的还不是咱们吗,”另一个侍卫继续接道,却透着些许无奈。
“不过还好,起码我们现在还平安地站在这里,这就说明那丫头可能只是吓唬吓唬我们而已,公主殿下兴许还不知刚才的事呢,”又有一个侍卫凑了进来。
“但愿经此之后,殿下的病情能有好转,否则咱们往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下一个侍卫摇了摇头,轻叹了口气。
“怎么?难道那丫头真的会把那延误病情之过加在我们身上吗?”话题继续由另一个人补上。
“她会不会真如刚才所言做出什么,这我不懂,但我现在明白,若是一旦惹恼了她,我们的耳根子可就要受折磨了,”一个耸抱着双臂的侍卫看似轻描淡写地说着,只这一句便叫原本心中惴惴不安的众侍卫纷纷流露出惊愕之样。
“你,你怎么知道?”其中一人略显质疑。
“嘘,你们仔细听听,那里面有什么声音……”看到那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其余众人按照他的指示,好奇地尽皆附耳而去,果然听到断断续续的呵斥声从殿内传来。
“你你你,是新来的吗?端个碗也会差点儿把药打翻,这般笨手笨脚的,真不知你是怎么进来的……”
“还有你,我不是说了吗,殿下只能喝温的药,现在这药那么烫,若让殿下感到不适,你该当何罪?”……
悄无声息地听着殿内的动静,众侍卫不约而同地现出怪异的诧然之样,相互而视的眼神或多或少地沉凝着几分黯然。忽闻一声刺耳的碎裂之响,众侍卫的注意再次凝落回殿内,紧接着,落下的却是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巴掌声,虽然看不到里面的情景,但这会儿大伙儿略显目瞪口呆的神情却已然呈现出各自内心相似的感触。
“这里那么乱,你是怎么收拾东西的?是不是要让咱们殿下亲自请你,你才能把这里打扫干净呢?”
“锦葵姐姐……姐姐息怒,奴婢不是有意的,只是方才不小心……”
“不小心?哼,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若人人犯了错都说这句话,这帝宫的宫规还有何用?”
“姐姐饶命,殿下饶命,奴婢知错,奴婢下次不敢了……”轻轻的泣语颤抖着飘荡出来,听在众侍卫心里,不禁为那个无辜的侍女舍下点点怜悯和无奈。
不知过了多久,殿内的动静渐渐没了,直至众侍女有序相随着慢慢迈出殿门,最后一个还紧捂着半边脸,看起来像是哭过,那娇弱含泪的可怜模样使得近处的两名侍卫也不禁多瞧了她一眼,却被随后出现的锦葵逮了个正着。
“看什么看,小心你的眼珠子掉下来!”见这几个守门的人直直盯着那侍女,仿佛魂都要跟着走了,锦葵没好气地撅了撅嘴,一闪身便挡在了身旁那侍卫的眼前,硬生生将人家的目光逼了回去。
而就在此时,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里,那楚楚可怜的侍女慢慢松下捂着脸的手,一双粼澈的星眸伴着回荡于殿外的声音渐渐凝出恬然之色。
宁静无人的鸣鸾殿外,一个侍女正捧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汤,渐渐走向紧闭的殿门,见有两个侍卫肃守于此,她微微低首,欠身言道:“殿下用药的时间到了,劳烦两位大人行个方便”。
那二人闻言,相互对视一眼,便为她把殿门推开了:“快去快回,若殿下有了什么反应,请及时告知。”随着身后传来一句叮嘱,那侍女应允一声,然后平步踏进再次关上门的鸣鸾殿。
冷意侵染,寂静无声,明灯熠熠,倩影幽若,今日的暖炉并未如往常一般烘散着润香温气。
缓缓临近那垂下帷幄的床榻,那侍女将手中的药汤安放于旁边的案上,望着遮得严实的帘帐顿了顿,伸手慢慢掀起一角,隐于沉暗里的面容一点点现出光影,她的心不觉间颤了一下——浓密的睫羽沉沉搭在紧闭的双睑下,平静的脸颊好似抹了一层灰白,即便光晕如涟漪般游韵散落,也不再是原本的粉嫩光鲜。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望着床榻里沉眠与常人无异的人儿,少女恬淡无尘的眼底忽而拂起一丝动容,她缓缓俯过身子,纤细的葇荑轻轻抚了抚烬零的额面,一丝微皱在不经意间纵逝掠过他的眉心,将那只露在被褥外静静安躺的小手包在温暖的掌心里,星眸里的忧黯已然如同云烟氤氲。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前一刻还是那么欢快的你,现在却是这副样子了呢?”她慢慢拉过紧握着的小手,低低浅吟着,无尽的伤感仿佛浓重的雾霭,沉凝在她的眼底却怎么也散不开,直到一声动静打破了安逸下的沉默,帷幄遮掩下的她蓦然回神,向外看去的目光渐渐深邃。
不多时,帷帘已被人两分挂起,一道身影正好栖落在榻上之人身旁。
“好了,这里不需你们伺候了,都出去吧”。
听得祭司命的吩咐,分立榻侧的两个侍女不敢多做逗留,恭敬地行了礼,缓步退了出去。
祭司命不动声色地睇着床上昏迷的烬零,淡然清净的眸子不知瞧见了什么,瞬间闪过一抹诧然之色。
“出来吧,我知道你在这里,”空荡荡的殿宇悠悠盘旋着祭司命的声音,犹如唤醒了沉睡的魔咒,使那躲在某个暗处的人不禁顿了顿。“怎么?不想出来?难不成要我去亲自请吗?”半晌没有动静,祭司命继续沉言唤道,看似平静的话语却已透着丝丝迫力。
这会儿,未待话音落下,一抹影子已渐渐现出:“不愧是祭司命,这样轻易就被你发现了”。
祭司命缓缓转身,向声源瞧去,在对上那双独一无二的星眸的瞬间,原本淡漠的神色却悄然变了:“公主殿下!”
“没想到竟会在这样的情形下与祭司命大人相见,溪舞当真失礼了,”望着一身侍女打扮的溪舞,祭司命不仅对她这副恭敬之态略显顿愕,眼底亦浮现出些许疑虑。
“公主殿下客气了,能有幸在此处见到您,臣下也感到十分意外,虽然显得有些唐突,但臣下想您之所以这样,一定不是无因之举吧,”神秘的容颜隐现在纤白的面纱下,无人能觉察到她此刻神情之微妙。
听出这话中之意,溪舞的目光已漫上那床榻上昏迷的人:“大人以为溪舞之所以出现在这里,还会有其他的原因吗?”
“原来如此,”看着溪舞面向帐内神色黯然的模样,祭司命似乎已明了了什么。
“只是溪舞不懂,您是怎么看出这儿另有他人?”清泠如薄息的言语自浅白的唇瓣里吟咛出,溪舞的眸光却依旧停留在烬零身上。
“臣下并不知殿下您在此,只是恰好看到了那碗散着药味的热汤罢了,”经她这一提醒,溪舞蓦然凝视那至今端放于案上的食碗,清新的空气里混杂着一丝淡淡的苦涩之味,幽幽萦绕在俏丽的鼻息间。
“想不到这竟是我自己所为,”她的嘴角含着一丝苦笑,微微透着哀怜的声音不禁浸染了整座寝殿。“祭司命大人不愧是护佑我人族的神砥之身,这般敏锐的智慧当真非寻常人所能及,实是叫溪舞敬佩不已”。
“殿下过奖了,臣下有幸成为祭司命,自是要担起此位之重责,不敢有丝毫错漏,但比起殿下,臣下自认仍是有所不足的”。
闻言,溪舞微微抿出一丝了然的浅笑,“大人这话似乎另有所指?”
“殿下天资聪颖,有些话臣下不便明言,想必您也定然明白了,”祭司命淡言回应。
“是呵,既然如此,看来溪舞只能据实直言了,想必您也应该对禁足之事有所耳闻吧”。
“确知一二,所以殿下您……”
“不错,正如大人所料,我的确是扮成侍女,从清镜殿里偷偷混出来的”。
“可若是陛下得知……”
“倘若对于溪舞的惩罚能换回烬零一条性命,那么溪舞不会后悔今日所做的一切,所以请大人务必尽全力让烬零这孩子微弱的气息延续下去,”碧波幽澜的星眸隐约现出不似往昔的坚韧,便连那如同氤氲的怜惜也顿时略显苍白无力了。面对溪舞忽然严肃地恳请,祭司命蓦然怔了一下,“殿下不必这般,臣下之所以来此,便是为了挽救烬零殿下的性命,既是皇命在身,岂敢有所怠慢?殿下放心,臣下定会竭尽所能,不负陛下与您的嘱托”。
听她这么一说,溪舞暗自舒了舒气,但眼底的凝重却丝毫无减,“既得祭司命大人这番承诺,溪舞自是相信您的能力,只是听说这毒似乎很难解”。
“殿下说的甚是,这次烬零殿下中的毒确实让御医们颇为头疼,只因这鬼吹面不同于一般的毒,之所以被列为绝命之毒内,不只在于其取人性命之快,更重要的还是它本身”。
“本身?”溪舞听得仔细,不觉疑惑。
“据悉,光是炼制鬼吹面的原药引子便是多种世间难寻之物,再加上其毒阴寒之烈,炼制过程也是异常艰苦费时,以致得之不易,却反而让那些拥有之人更加视如珍宝”。
“想不到这一种连古书上都少有记载的毒竟有这样的来历,”溪舞暗自惊叹,星眸飘忽着轻如蝉羽的黯淡。
“不过这鬼吹面虽然令人闻风丧胆,但毕竟也是稀有之毒,故在许多医理药物之书上少有记载也不足为奇,”祭司命淡声回应。
“这样说来那解药不是更难配制了吗?”瞧着被褥下那苍白如抹了冰霜的容颜,若隐若现的无奈自她的话语里渐渐透散,得到的回应已是无言的沉默。
“或许吧,不过这世间事事难料,谁也指不定何时何处将会有一线转机”。
“您的意思是,烬零……还有机会?”闻言,星眸忽然闪过一抹熠亮。
“只要烬零殿下仍有一丝气息尚存,转机就不会消失,正如现在,即使没有解药,也并不代表殿下没救了,”祭司命渐渐沉凝下眼里的平淡,吟语道。
“难道大人已想到另一种救治烬零的办法?”溪舞凝神探问。
“不能说是救治之法,只是臣下恰好想到了‘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句话”。
“解铃还须系铃人?”星眸氤氲着不解之惑,便继续听她言说下去。
“据臣下所知,这鬼吹面早已销声匿迹了多年,可这会儿却这般突然地出现在帝宫之内,殿下不觉得奇怪吗?”
经她这一提醒,溪舞眼底蓦然一紧,“您的意思是帝宫里有人欲取烬零的性命?”
“公主殿下果然聪慧过人”。
“那么您知道是何人下的毒吗?”
得到祭司命的回复,溪舞思绪涌然,急忙询问下去,却见对方微微摇首。“臣下不知,不过臣下这两日却在鸣鸾殿内发现了一件与此有着密切联系的事,”祭司命若有所思地言说着,对方原本沉覆于黯然的眸子忽又燃起一点星粼。
“什么事?”
随着溪舞的言语飘渺轻淡而落,祭司命只吟出两个字:“熏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