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咯吱……”推开屋门,一片漆黑随着幽冷的寒风忽而拂面,晓公子不禁打了个寒噤,赶紧收了布伞,急急挪步进了屋,还未及歇下口气,一抹诡异的寒意骤然袭上他的敏觉,惊得晓公子心下一沉。
这,不会是……
“好久不见了,晓公子,这些日子你过得可好?”一个忽而游散、忽而沉凝的声音不知从哪个角落里传来,瞬间蔓延在无垠的黑暗里。
“你……是你?”晓公子后知后觉地翕合着干涸的唇瓣,眉间已蹙起隐约的紧致。
“怎么了,才好些日子不见,你的声音怎的虚弱了不少,是因为我的出现吗?”似乎能瞧见晓公子靥上任何细微的变化,听闻这略显诧异的惊呼,那冷淡的声音故说道。
“你,你想要怎么样?你让我做的事,我都已经照做了,现在全浮生城的人或多或少,都已听说过我那日在凤栖楼里讲过有关浅黛公主的往事,这是我能尽的最大能力,当初说好的,我们已没什么瓜葛了,为何你还会出现在此?”晓公子刻意平抑着话语里不经意现出的颤抖,却沉不下已有些慌乱的心绪,只因半个月前的记忆已如同零碎的片段,正不断涌现脑海。
他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也不知他到底想要什么,更不知他为何会找上自己,他只清楚,当这个人第一次出现时,自己甚至是甄娘,包括凤栖楼都成为他手中弱不禁风的尘埃。
“只要你帮我把这些话传出去,你的一切都不会与我有任何关系,但若是你拒绝,那么在凤栖楼里苦苦等待你多年的女子,恐怕再也不能听到你的回应了……”那时的一字一句,犹如蚀骨之毒,日日夜夜深缠在晓公子的内心,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明知道这个人在以甄娘要挟自己,他却只能素手无措,软弱得连心爱之人也保护不了,这样无力以对的自己不仅让他痛恨,更时时刻刻提醒着他,那与甄娘注定没有结果的缘分。
“你说的话一点儿没错,我是答应过,不动凤栖楼的人,但可没说过不再来找你,”浸着瘆人的幽声犹如无形飘零的鬼魅之语,慢慢缠束过晓公子周身,令他不禁凝起全身的警觉,连平日里轻淡的呼吸也变得沉重万分。
“在我还不是晓公子的时候,求过很多人,但现在能沾上晓公子名号的人,却寥寥无几,可我愿意以任何的所有为代价,只求你不要去打扰和伤害她”。
“她?”晓公子坚定的话语在那人看来仿佛一个不起眼的玩笑,不屑的轻蔑之意顿时充斥满室。
“你是她什么人,凭什么要为这样一个永远也得不到的女子如此牺牲自己?若我是你,才不会甘愿只做个默默无闻的人,就算要失去,也不能这般窝囊”。
“窝囊?哼,你这样的人懂什么真情,我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也不代表就此失去,真心相对的人从不在乎占有,只有孤独的人才会去渴求那些不属于他的东西,”晓公子凝沉着寒冷的气息,避开与那人的争锋相对,坚持道。
“好,算我不懂,但却只有我知道一件你不知道的事”。
“什么事?”晓公子凝神不解道。
“很遗憾,我忘了告诉你,今夜将是你此生度过的最后一个夜晚,好好告别这最后的时刻吧……”
“什么?呃……”未及晓公子反应,随着夜光隐露下的苍白唇角微微勾起,一道寒光已闪过他的双眸,刹那间的惊呼飘散,最终淹没在冷默的无声之中……
不会有人知道今夜发生了什么,只要天一亮,一切都将会是崭新的面目……
远离妃嫔所居之地的后廷一角,坐落着一座古老而绝尘的空檐吊楼,白天日光铺染似金漆,耀眼刺目,犹如海市蜃楼般神秘隐约,到了夜晚,月光清照透彻,便似倒映在水中的幻影,使人为这美轮美奂之景惊叹不已时,亦深感此遗世独立之悄怆幽寂,这便是历代王朝之帝为敬重神明而修筑的神阙司。
偌大的殿楼里,暗灯悠然,凉风浸染,两旁窗帘歇然幽动翻拂,鼎炉青雾氤氲四周。
“禀师尊,侧妃娘娘在外求见,”一个身着青衣素服,薄纱蒙面的少女轻步上前,俯首停立地对着一面偌大的屏风。
投落在屏风上似作盘坐之状的疏影纹丝未动,只余一句透着清冷的话幽幽传出:“告诉她,今日夜深,我已睡下,不便相见”。
少女领命正欲退下,却闻一阵娇声随着渐渐浮现的清影悠扬落至:“看来是我太久没来此,不单是物,就连人也已不复从前了,是吗,师妹?”
惊见侧妃未得传入便已进到室内,那少女立时手心一紧,目光闪烁,待得到屏风里的人应允后,才敢迈起沉重的脚步离去,届时,偌大的阁室内便只剩下侧妃的身影,与那落在屏风上的影子相应。
“师姐这说的是何话,如今你我的身份虽然不同,但师姐永远是我无法抹去的记忆,作为师妹,我怎敢对师姐不敬呢?”那影子慢慢起身,带着示好的言语自屏风内侧出。
皎洁的月色与明亮的灯光交融相合,挥撒在女子身着的帛缕绸缎上,深暗色的丝锦纹图隐隐衬出一股不可侵犯的神秘气息;云鬓束绾,静姿端丽,一帕薄纱遮面下的双瞳异然深邃,仿佛蒙了一层氤氲,照不进一丝星亮。
神阙司中的侍徒虽是百里挑一的绝世女子,但这姣好的美貌却自进入此地起,便要一生封存于面纱之下,以防凡尘玷污神之侍女,除了皇帝之外,没有人有资格看到她们任何一人的容颜,这是平凡人眼里不可触及的荣耀,亦是得到世人瞩目的代价。
“只是师姐如今贵为侧妃,多年未入我这神阙司,今日却独身现此,倒叫师妹我一时有些惊讶了”。
只闻其声,却瞧不清她此时的表情,侧妃只能以浅笑遮饰靥上的窘然之态:“师妹客气了,其实自入居琉光殿,我就无时无刻不思念着在神阙司中的日子,你也知道,陛下的嫔妃虽少,可这后廷里的勾心斗角却不少,不是师姐我无情,而是怕一个不小心,连累了神阙司,叫师尊在天之灵如何安歇?”
“既然如此,师姐这回又为何会到此?难道不怕陛下知道后,对拓炎再施重罚吗?”祭司命拾起烛台上的签竹,一边说着,一边闲适地借着火苗点燃另一盏未亮的红蜡。
侧妃暗然一怔,显然对方的话是其所未曾预料到的,“这些消息何时传得如此之快?你已全都知晓了?”她稍稍凝眉,沉下眼色,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二王子拓炎被罚至长门轩静思,是因为触怒了陛下,但事发之源还是因为前些日子被陛下接进宫的那个孩子,而师姐你此次前来,应该不是单单来叙旧的吧,”看着已燃的蜡光,祭司命勾了勾唇角,转首面对跟前之人,依旧惬意淡然。
“你……难道已知我的来意?”虽说后廷人多嘴杂,像此消息必然会在侍从间流传纷纷,但对于安处僻远的神阙司,却要费些时日,可这会儿……
瞧着侧妃媚眼含着丝丝疑惑,祭司命平静地继续道:“儿子白天刚受罚,母亲怎可能这会儿还有闲情到处走动?若我猜得没错,你来此地应是有求于我,对吗,侧妃娘娘?”
“看来现在什么事都瞒不过师妹了,”侧妃犹自掩下目光里的惊讶,不再绕弯子:“没错,我确是为炎儿之事来找你的,师妹,想你我同门一场,不论当初有什么过节,这么多年了,也该释作烟云,我不求其他,只愿今日我请求之事,能得到一个满意的回复”。
祭司命轻挑眉梢,静眸微转,“师姐先别急着给我扣大帽子,让我先听听自己能为你做些什么吧”。
“很简单,只要……”侧妃艳眉染霜,神色凛然,伸手缓缓做了个“杀”的手势。
“师姐,你这是在开玩笑吗?神阙司可是为皇室祈福,守护卡斯特王朝的圣域之地,虽归属于后廷,却从未干预过帝宫里的私事,更别说是嫔妃皇嗣之间的恩怨争斗,这也是神阙司几百年来仍旧屹立于此的原因,师姐,你也是出身于此,该不会忘了当年师尊的嘱咐吧……”祭司命沉凝片刻,吟着凉了一截的声音,向侧妃提醒道。
“这我自然记得,”桃染娇媚的眸子内目光似静川,侧妃抿了抿似火红唇,“但,凡事总会有个例外的,不是吗?”
“例外?”对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可,我为何要将这个例外给你呢?自古后廷便是女人的战场,有关利益之事往往恶如猛虎毒蛇,我既不是其中之人,也似乎没有任何好处会牵扯到神阙司,试问,我这个旁观者,为何要去自讨苦吃呢?”祭司命故作费思之态,巧言回向侧妃。
看出她在有意回避自己,侧妃暗下灼灼目光,“师妹此言差矣,师姐我虽已不再是神阙司的人,但在后廷众人的眼里,多多少少还是与神阙司有所关联,特别是在皇后的眼中”。
一听“皇后”二字,祭司命原本平淡的神情掠过一丝紧蹙,稍纵即逝,却被眼尖的侧妃生生擒入眸中。
“皇后?皇后不是一直在后廷里好好的吗,我神阙司也从未与她有任何交集,倒是师姐你,似乎和皇后有着什么不可言说的关系呢……”
心知其言中暗指之意,侧妃忽而嫣然浅笑,靥上的凝重如雪般化开了去。“既然师妹都这般说了,我也不好再隐瞒什么,不错,我与皇后的关系确实没有表面上的那么要好,更或许是像你所知晓的那样,但我之所以那么做,也是为了神阙司啊”。
“为了神阙司?师姐这话真是越说,师妹就越糊涂了,”祭司命暗下思忖着,嘴上仍不解道。
“皇后的出身你我一直都清楚,在人族里,神阙司是众人敬重的神之象征,可在她的眼里,神阙司只不过是跳梁小丑般的存在,我们连她娘家人的半根头发也触不着,却就这样占据了这个王朝的信仰百年之久,甚至有时随便一句话,便可翻云覆雨,权倾朝野。师妹你说,这样的神阙司何人不忌惮?”
此言一出,祭司命那如静川氤氲的眸子,忽而淡出一丝寒意,却又被其有意掩下。“这,不太可能吧。我神阙司一直为陛下所用,尽心办事之余从未有过差池和怠慢,几百年来深得历代君主的信任,怎会生出不轨之心呢?”
“师妹,正所谓人心叵测,有陛下这样的人信任你,自然也有皇后那样的人忌惮你,甚至欲除之而后快……”
“什么?师姐,你的意思是,皇后要除掉神阙司?”双眸萦绕着朦胧如雾的疑惑,祭司命有些无措地吟道。
“师妹果然聪慧,一猜便中,”侧妃静静回道,俏丽的眸子暗蕴着几抹复杂的情绪。
“不,这怎么可能?皇后身为后廷之主,神阙司对于帝宫,甚至是整个人族的重要性,她难道不知吗?就算她当真有此心,陛下也不会任由她胡来的,师姐,依我看,你莫要听信了谗言,在此胡说才是,”祭司命绾了绾衣袖,侧首对向盈盈蜡烛。
侧妃见状,冷然浅笑着,边走上前,边轻声道:“我到底是不是在胡说,师妹的心里本就十分清楚,何苦要托词回避呢?每个人终会有离开这个世界的一天,即便是这个国家最伟大的人,等到了那时,师妹你还能这样安然地对我说出方才的话吗?别忘了,这个国家未来的继承人可是她的儿子,一个有着外族血统的人。一旦陛下逝去,这整个天下不就是他们母子俩的了吗?到时她若真的想怎样,恐怕无人能救神阙司了”。
侧妃停住脚步,伸手轻触上祭司命冰凉而纠结在一起的双手,不禁令她微微蹙眉,转首回望向自己。“师姐,你说的这些可是真的?”
见她的瞳中仍透着几分怀疑,侧妃黯下脸色,失望地轻叹道:“其实我这么多年来与皇后暗斗,不只是为夺她的位子,更是为了将炎儿扶上储君之位,只有这样我们母子日后才不会落于被动之地,而神阙司也能保住,不至于让外族侵占,师妹,你也不希望师祖们创建的神阙司,就此毁在你的手里吧”。
“所以,师姐的意思是,我现在只有一个选择了?”感到手上的温热慢慢褪去,祭司命黯然垂目道。
“箭已在弦上,还有时间取下吗?炎儿现已被罚于禁地,皇后却只在其中顺水推舟地动了动嘴皮子,我怕她马上就会有更大的举动,让我们母子无法翻身,所以,师妹,你是师姐现在唯一的希望,只有你才有能力使我们安然度过此劫”。
望着侧妃闪烁着灼灼焰色的冷眸,祭司命不禁心下一凉,犹自错开她的目光,“既然你要对付的人是皇后,为何又要我去杀烬零那孩子?”想着方才侧妃的手势,这或许是她唯一不能理解之处。
“因为这回我要一箭双雕……”侧妃微微浅勾唇角,一丝蕴含深意的锐然浮现于冷艳之眸中。
寂静无声的殿宇一时间如同弥漫着凝重之气,侧妃目不转睛地望着祭司命,准确的说是盯着她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个只有巴掌大小、轮廓分明的小纸人,静静地摊放在祭司命的掌中,心口处的一点朱砂鲜红如血般刺眼。
只见她慢慢走向其中一盏烛灯前,把小纸人放在焰上,不一会儿,那小火苗便现出暗青色的粼耀光鲜,骤然将纸片吞噬殆尽。
“这火为何是青色的?”随她立于一旁的侧妃眼见此番异象,不禁好奇。
“说明东西奏效了,这个纸人就是烬零,我在上面抹了一种叫‘鬼吹面’的毒药,加上施加的咒术,很快这个孩子就会不知不觉地慢慢死去,”祭司命刻意放缓了声线,轻描淡写的气息渐渐萦绕其身周。
“然后我再派人将此事嫁祸给皇后……这真是个天衣无缝的好局……”沉寂的殿室内弥散着侧妃留下的只言片语,犹如一阵朦胧的迷瘴,使人感到死亡的窒息在一点点蚀心侵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