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暗沉,风雪依旧,众人于宴会后陆续出了承欢殿,烬零随青眠向鸣鸾殿行去,却在刚转入另一条宫道时,再次与拓炎不期而遇。
“烬零表弟,想不到咱们又见面了,”拓炎浮现出之前在殿内依旧的欢颜,烬零顿时一怔,面对他的笑意盈盈,掩于心底的紧张慢慢颤动了敏感之处。
“你,你不是已经走了么?为何会……会在此处?”不知他在这儿意欲何为,更看不懂此刻,那挂在脸上的和善笑意究竟是真是假,烬零却觉这看似温暖的神情,让他不自觉地感到如同寒风浸骨的冰凉。
“难道你没看出来么?我可是专门在这里等你的,”拓炎神色微变,声若幽风地沉吟道。
“等……等我?”烬零眼色忽然一紧,小脸不知是被凉气浸坏,还是被这话惊傻了,瞬间苍白失色。
“对啊,这不,我们已有多日不见,不知表弟可否想念哥哥我呢?上次匆匆一别,这次难得有机会见面,身为兄长,我可忘不了要找个时机叙叙旧啊,”拓炎嘴角扯出一丝隐约的笑意,向身后的内侍使了个眼色,便见其越过烬零,将他身后的丫头连拖带拽地弄向别处。
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烬零心中更加慌乱,“你,你要把青眠弄到哪里去?她只是个什么也不懂得侍女而已,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我……我一定……”
“你一定要做什么?”拓炎淡定而有力的语气顿时将烬零未说完的字眼逼了回去,使得此时的他就像是个无助的小孩,将心底的害怕与恐惧毫无掩饰地摊开,明知道对方心怀不轨,却没有一点儿反抗的能力。
未及他再开口,拓炎脸色骤变,已抢先一步反扣住他的双臂,将烬零死死反压在墙面,脸蛋仅留的一丝温存顿时消散,烬零只觉铺天盖地的寒冷正一点点地麻木全身。
“哼,我原本想好好和你说话,是你自己不识好歹,非要逼我这样,是不是只有以这样的姿势我们才可以好好聊聊?”拓炎那好似尖锐风刃的厉声骤然逼近烬零耳旁,吓得他如同一个已落在猎人手里的猎物,即便再多挣扎,也已于事无补。
“拓炎,你到底想怎么样?动不动就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你就不怕我到舅舅那里告你的状么?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若,若是你再敢欺负我,我就把之前你对我做的事都说出来,到时看你怎么应付……”烬零不安分地蹭扭身子,努力翕合着因半边脸被冻着而渐渐失去知觉的小嘴。
“呵,好大的口气啊!烬零,你都已经这样了,还敢来威胁我,现在的你不过就是我手里的一个能肆意碾死的小虫罢了,竟还妄想着翻天,我看你是不知‘自不量力’这四字是怎么写的吧!还想和本王子斗,现在即使只有我一个人,也能让你再次唤起那天吃泥巴的回忆,你信还是不信?”拓炎故意沉重了语调,放狠了气焰,吓唬发颤的烬零。
一听他此话,那日惊心动魄的一幕幕如噩梦闪现眼前,“你,你冷静点,这,这里是宫道,会有很多人经过的……”烬零吞吞吐吐地呼着字,心里早已惊慌得不知所措,嘴上却仍在死命的挣扎。或许是潜意识里的自己终究不甘就这般屈服于这个混蛋吧,但这又能改变什么呢?除了变本加厉的凌辱,他看不到任何反抗的希望。
世界就像这个夜一样,在漫长的寂静里黑暗,在黑暗的侵袭里幻灭,最后他的世界只剩下萦绕在耳边,犹如从地狱而来的魔鬼的声音——“你害怕了,对不对?烬零,你无须再狡辩了,你的心已经告诉了我一切,你终将屈服于我,因为恐惧绑住了你的双手,胆怯拉住了你的双脚,而心虚则扼制了你最重要的喉管,你的身体,你的一切都会被一个只比你大一点的孩子轻而易举地攥在了手里,你还有什么是自己的,还有什么是自由的……”
“……你就算真的把事情讲给父皇听,也改变不了什么,因为他不只是你的舅舅,还是我拓炎的亲生父亲,‘虎毒不食子’这话你难道没听过么?……”拓炎依旧无所畏惧地威胁着,那些肆无忌惮的厉声尖语不知何时徘徊在烬零的脑中,与此时心底另一个可怕的声音渐渐重合……
“啊——”只听一声歇斯底里的嚎叫,烬零如同沉默已久的野兽,终于爆发出凶猛的本性,由着憋足的劲力,撑开了拓炎的束缚,好似疯了一般抡起小拳头向他拼命捶打。
拓炎做梦也想不到,这个懦弱得几乎只剩下眼泪的人,竟能逃出自己的控制,并反将自己一军。一切的改变是那么的不可思议,也是如此的让他措手不及,还未及弄清楚情况,这个前一刻还主宰着他人命运的小魔王就已经在烬零发了疯般的肆虐下成了丧家之犬。
“不要打了,我求求你,不要打我了……”拓炎蜷缩着身子,惊恐万分地抱头哭喊着,一段段撕裂了字眼的声音犹如黑暗里的惨叫,叫人不禁心生怜悯。
“殿下,殿下……您怎么了?殿下……”忽闻见熟悉的唤声陆续传来,胆颤心惊的拓炎慢慢放下遮挡着脑袋的手,眼前除了方才跟随在其身旁的内侍之外,已并无他人。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烬,烬零呢?他去哪里了?你说啊……”捏着颤抖的呻吟,他恍惚地张望四处,生怕这只是他的幻觉。
从未见自家主子有过这般神情,那内侍被他使劲摇着,有些发了愣,“殿下,您冷静点,这,这里除了咱们两人,没有别人了……”
“真,真的么?”拓炎仍旧不敢确定地怯望着。
“真的,殿下,奴才就算有十个胆子也不敢骗您呐,”内侍边说边使劲点着头,最后好不容易才把拓炎从墙角里搀扶出来。
孤寂的宫廊内裹袭阵阵寒冷,宁静的夜色弥漫着深沉的喘息,烬零像脱了缰的野马,疾奔过一道道仿佛漫无止境的长廊,直到全身几乎力竭虚脱,才瘫软地跌坐在冰冷的地上。飘忽的灯盏时不时勾勒出其摇曳的身影,像是缔造出另一个自己。
烬零喘着粗气,回首望着这个只有轮廓的暗影——“他”也是如此孤单的享受着黑夜,也是在静谧下忍受着寂寞,可幸的是,“他”不用面对自己伤心难过的面孔,也不必受到别人无端的挑衅与威胁,这是多么美好的幸福啊!
可是为何他却得不到呢?是因为自己太贪心,想得到更多,还是一直不懂得珍惜,最后都失去了呢?他不知道……
他只记得,为了感受不同的气息,他失去了极乐谷的温暖;为了与“亲人”团聚,他失去了“家人”的陪伴;为了看见更加广阔的天空,他堕入一座迷宫般的笼子里,为了生存,他拼命地反抗一切……从何时起,眼前的面孔陌生得令他厌烦,身旁的气息深沉得使他窒息……
四周的灯盏骤然灭去,黑暗朦胧漫至,烬零蜷缩着双膝,害怕地将头埋下,任由嘴角翕合着无助的唏嘘,此刻的“他”已与黑暗融为一体,而他却只能在黑暗里哭泣,听见风依旧在冗道上欢快的奔跑,好像在嘲笑自己的软弱。
不知过了多久,沉浸在悲伤里的烬零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一束微弱的光线漫过膝盖,他慢慢抬起头,正对上一双黑曜石般深邃的眸子。
是离茉,她提着一盏灯笼,停在他的面前,原本有些红晕的脸蛋不知为何,显得有些憔悴,直到他盯上她的双眸,才稍稍拭去那眼底雾绕的尘埃。
“你,怎么会来这里?”带着眼角未干的泪滴,烬零问道。
这一出声,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因之前的哭泣而变了模样,旋即有些不安地又垂下头,却见一只小手递了过来。他再度抬眼,只见她嘴角微微勾起,现出一丝淡淡的笑容,目光温和,仿佛在对他会说话。
那一刻,他似乎听到从那双灵动的眼眸里传来的悦耳之语——“殿下,我来接您回家”,伸手触上她的手,那一刻,他的眼泪里有了笑容。
余香渺渺,自金炉慢慢散去,弥漫在空荡荡的寝殿内。
烬零坐在床里,缩着身子,一言未发地望着在书案旁点灯的身影,与幽静的昏暗一同悄悄聆听着烛蜡燃烧的零音。待她缓缓走过来,欲向他行礼退下,却被其忽然抓住了腕口,离茉惊讶地看向他。
“不要走,可以么?”烬零迟疑着呼出一声。
正好对上烬零那晶莹纯净的眸子,好看得像一面精致的镜子,却倒映着无尽的落寞,离茉顿了顿,终是点了点头。待烬零松开手,她搬来一张小木凳,守在床边。
“想不想听听我的故事?”烬零问向身旁的女孩,见她看向自己的眼底现出好奇的异彩,却又夹杂着怯然,他淡然一笑,依旧抱着双腿,开始回忆从前的日子……
两日后,因考虑到烬零进宫之前所授学的礼教与皇族宫廷有诸多不符,千珏破例让才进宫半个月的他即日入千秋学堂识礼修学,于是,应着晚宴的结束而消停了片刻的鸣鸾殿又开始了新的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