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阴几乎一夜未睡，想象着接下来的几天会遇到什么，怎么才能快速找到应龙之泪。她陷入了矛盾，既纠结如何赢得尊重，完成使命，又想一走了之，觉得自己根本没必要和这些凡人纠缠。她想起之前在钟山时风一样自由的日子，乘着云朵肆意飘浮。她刚有了一丝睡意，就被侍女叫醒，已到了跟巫毁见面的时间。
巫毁依然黑着脸，鹰一样的眼睛看人一眼，就要把人看透、吃掉的样子。夙天和妘依也早早起来，要全程陪着龙阴。龙阴、夙天和妘依三个人，站在一大群穿着黑袍子的巫师中间，显得格外突兀。尤其是夙天，浑身火红，对此时周遭的一切满脸嫌弃。巫师们都对他敬而远之。
十巫在灵山都有自己的居所。巫毁让龙阴逐个拜访。为表诚意，要求他们步行上下山，不准飞行。妘依陪着龙阴，遵照巫毁要求一路步行。夙天则根本没把巫毁放在眼里，每次都是自己先飞去目的地等着。
他们最先拜访了掌管百器的巫即。巫即是个消瘦的男人，皮肤白如纸，却有着一双纤细、灵巧的手。他用灵力幻化出各种器具的图像给龙阴认识。从最原始的石器到现在的金属器具，从农耕用的锄头到帝王世家才会用的杯盏，还有车马、船舶，甚至孩童的玩具都有。他的居所更像是个博物馆，收藏了不少如今已经不再使用的器具，其中一种带小孔的扁石头，据说是很久以前人们用来采集谷穗上的粮食用的。
龙阴仔细听着，希望能在某一刻顿悟出什么。但是最终还是一无所获。龙阴只得跟巫即道谢离开。刚走到门口，
“公主”，巫即把他们叫住，面无表情地说：“在下认为这种方法不会奏效。”
“什么？”龙阴回头，一脸茫然，“什么方法不会奏效？”
巫即叹了口气，轻描淡写地说：“我的意思是，就算你看尽凡间所有角落，心中对凡间还是无所牵挂。”
“我在凡间的牵挂？”龙阴已经转过身来，看着巫即冷漠的脸，“前辈是指什么？”
“果然如我所料，”巫即无奈中又带着一丝不耐烦，“我是说，在凡间，没有你留恋的东西，没有你想保护的东西。你在凡间，就是个看客。”
“对，我就是个看客。”龙阴说，“很明显，我来人间不过几天，前辈若是知道如何不做看客，还请前辈直言。”
“你根本没听懂。走吧，去找巫彭和巫姑吧，他们比我耐心。”巫即平静地说。
“阴儿，我们先走吧。”妘依说。
夙天听不下去，早已飞走。龙阴心情烦躁无比。
龙阴步履沉重，半天才走到巫彭和巫姑居住的清风庐。巫彭和巫姑是夫妇，一个掌管村舍道路，一个掌管子嗣绵延。
巫姑面容和善，体态微胖；巫彭则面相憨厚。他们见龙阴三人到来，很是热情，请他们入座，奉了上好的茶，慢慢聊起来。
“龙阴公主，有何困扰，可以跟我们说说。”巫姑说。
龙阴听了这话，万分感激，她的确不想再看凡间的各种物品，只想问出心中疑惑：“巫姑前辈，在凡间有所牵挂，才能对凡间心生悲悯吗？”
“可以这么说。”巫姑答道。
“可是，我刚来到凡间，只结识了凤王凤后和十巫诸位，而且你们都不是普通凡人，我只有七日时间，没时间在凡间生活，何来牵挂？”龙阴又问。
“公主所言有理。但是，请公主也回答我一个问题。”巫姑喝口茶，继续说：“如果有陌生人遇到困难，法力远不及公主，他需要公主相助，公主可愿意出手？”
“那是自然。”龙阴说。
“公主为何愿意出手相助一个陌生人呢？”巫姑立刻问。
“这……”龙阴刚才回答时根本没多想，现在也想不明白，只说：“可能是天性使然。”
“正是！”巫姑听后很高兴。“公主天性仁厚，自然有胸怀天地的度量。”
龙阴似乎明白了一些，但仍模糊。
巫彭见龙阴不说话，自己说：“公主不要焦急，应龙之泪就在你心里。你越是执着，反而渐行渐远。”
“谢谢二位前辈，晚辈明白。”龙阴说。
“公主来灵山路途中，已经见过凡间的山川河流，村落人家，我们就不在给你一一介绍。”巫彭说。“但是关于凡人的繁衍生息，还请公主听我夫人巫姑一言。凡人的寿命和子嗣与神族大相径庭。”
巫彭的提议正合龙阴的心思。夙天和妘依也没有插话。大家的目光都转向巫姑。
巫姑说：“凡人寿命一般不过百年。而这期间，疾病、灾祸有可能随时来袭。凡人没有灵力，只能靠一双手，种粮织布。但是，他们很快乐。”
龙阴点点头，“只有一百年，好短的阳寿。”
巫姑说：“正是因为短暂，他们比神族要珍惜时间。公主请看。”
巫姑说着，施法在半空幻化出人间的镜像。画面随着巫姑的描述不断变化。她说：
“凡人的出生会给母亲带来巨大的痛苦，不过母亲生育之后都是欢天喜地。”画面上，一个农妇盯着自己刚出生的孩子，一边哭一边笑。
“有些母亲会因生产而丧命。”画面上一个女人倒在一片血泊中，旁边的婴孩在大声哭闹。
“他们以劳作为成就，不辞辛苦。”一个农夫顶着烈日插秧。
“可是，一场冰雹会夺取他们一年辛勤劳作的成果。”画面突然转为暴风雨，田中的秧苗被冰雹全部砸倒。
“他们很容易快乐。像这样，久旱逢甘霖。”一群农人拿着锄头、箩筐在雨中欢乐起舞。
“他乡遇故知。”两个衣衫破烂的书生，在一个小酒馆里把酒言欢。
龙阴本来坐在椅子上，此时已经站起身来，靠近画面，想看得更清楚。妘依看见这些，已经泪流满面。夙天心疼地看着妘依，紧紧握着她的手。
“洞房花烛夜。”一个穿着嫁衣的小姑娘在新房偷偷吃着喜饼，心情雀跃。
“金榜题名时。”一个男人骑着高头大马，敲锣打鼓还乡，焦急地在迎接的人群中寻找妻儿的身影。
“他们在短暂的一生中，也要面对至亲至爱的离去。”灵堂之内，一个女人默默留着眼泪。
“遭受病痛的折磨。”一个男人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不断咳血。
“生老病死。”画面上是一张人脸从婴孩到老年的变化过程。
“求不得。”一个致死都没吃饱过的乞丐。
“怨憎会。”一个出生就满脸胎记，不敢见人的女孩。
“爱别离。”
龙阴感觉心中某个地方柔润起来，一阵酸涩。“前辈，那爱别离，又是什么画面？”
巫姑的微笑中包含了太多的理解，“公主，龙族也有大限。这个公主明白，无须我过多解释。”
龙阴仿佛看到爷爷日日站在苍龙潭的崖边等自己回去。
龙**神恍惚，一直在思索什么是凡人的一生，刚才的画面像刻在脑海中一样，一遍一遍地呈现出来。
等她回过神来，已经走到离巫彭和巫姑的清风庐很远的地方了。
这次，夙天也跟在她身边不行，一言不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