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快懂事”的阿龙越长越大,愈要加强管理。然而家风、家规,则是最好的管理形式。
家风、家规是中国家庭教育一大特点。若从孔子庭训儿子孔鲤算起,三国嵇康、西晋杜预各有《家诫》,东晋陶渊明《责子》,南朝梁旭勉《诫子书》,北齐颜之推《颜氏家训》,可以说源远流长。
特别是读过《司马光俭朴教子》的知道,北宋政治家、史学家、文学家司马光,十分重视对子女的教育。为教育其子司马康,撰写了一纸脍炙人口的家训篇,该篇以礼为先的治家思想,以圣贤为范的立家思想,以教子为本的兴家思想和以睦亲为基的齐家思想,被后来人广为传颂。
由于阿龙的爸爸长年在外工作,家规就由阿龙的妈妈芳芳单方制定。芳芳信奉的是《三字经》中苟不教,性乃迁;养不教,父之过;玉不琢,不成器;古圣贤,尚勤学和《增广贤文》里饶人不是痴汉,痴汉不会饶人;整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拿别人的手软、吃别人的口软,等等。最后归结到重要的一点~黄荆棍下出好人。
“饶人不是痴汉”。阿龙家有三笼竹子,被视为珍贵之物。有时想砍一根来編背篼、菜筐什么的,都要盯着竹子转来转去~这根象要发笋,那根又带着几个“儿”,总舍不得下手。
一天,阿龙的二弟气冲冲跑回家告急:“大哥,我们的竹子又被王够雄砍了一根。”
“堂堂一位队上最大的干部,会干这样的事?”阿龙跑去一看:“没有啊!”
二弟不服气,躬着背细细的找起来。蓦然刨开一块瓦片,那斜着一刀,且不留一点竹屑的新鲜桩头~暴露出来。
后来又发现几次竹子被砍,掩盖竹桩的办法,不是用泥巴就是用几片竹叶,形式多种多样。
“墙上挂帘子~不像画(话)!”冲动是魔鬼。兄弟俩没有让王够雄像歪嘴婆娘照镜子~当面出丑。而是严格按照家风,不提、不骂、忍了!
有一回,很多社员在滚子湾刨土、翻找收获后遗失的落花生。因争“地盘”,阿龙和颜素芬干起仗来,对方粗话、脏话一起上。阿龙麻秆搭桥~实在难过,打了败仗回到家,不但没有得到同情,还挨了一顿滔(训斥)。理由是~“一个巴掌拍不响”。
在家规上,芳芳面对四个不懂事的孩子,都是用黄荆棍解决问题。作为老大阿龙,常常被黄荆棍侍候得五体投地。由此,芳芳的诨号“黄荆棍”,全冲皆知。
首先赃话是不能说的。什么妈的、娘的、老子的、鸡呀鴨的,只要一开口,那黄荆棍就会迎面扑来……
一天下午,社员们在后山挖红苕,阿龙口无遮拦,便把那天晚上听到王够雄夫妇“男不男女不女”的新闻,摆给朱阁听了。朱阁忍俊不止大声嚷嚷。颜素芬晓得后,气栽了!就像鴨子下水~呱呱叫,边骂边往阿龙家赶……
“铁柱子,你在外边伙起说了些啥子?”“黄荆棍”怒气冲天,脸绷得紧紧的,顺手抓起一根黄荆棍。
有一种痛苦叫做大难临头。看那阵仗,阿龙就象老鼠见了猫~怕求得很!但他还是坚强雄起,指着苍天:
“布告贴在房顶上~天知道,我没有说啥子哈!”
“没有?你认为我不知道,人家无中生有?会告到我这里来。嗯!你是好的不学,孬的巴倒巴倒的学。我看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厨房的猫~总不记打,咹?”
这时,“黄荆棍”的黄荆棍已经触及了阿龙的皮肤。
“你去问大脑壳!”
“你是矮子过河~淹(安)了心,扯谎俩(LIA)白,死不认账!”芳芳又是一棍打下去。
这一棍,下手有点狠,打得阿龙天晕地转,钻心的疼痛象是在用刀子一片一片划剥身上的肉,两眼直冒金花,浑身发抖,忍不住哭出声来。
“你还有脸哭!”芳芳顺手又是一闷棍。
此时,撕心裂肺的疼痛冲开阿龙的喉咙,撬开牙门和嘴唇,大哭起来。控制不住的嗓音冲口而出:
“那颜妇人还骂了我们!”
“狗咬秤砣~好硬的嘴。你给老子火气还大吔!”
“你去问她!”阿龙理直气壮。
“你吼!还敢给老子犟嘴,人家没有理,会来告!”
说一句,暴打一棍。说这四句,就暴打了四棍,阿龙活脱脱成了菜板上的肉~随便宰。只得用手紧紧抠住厨房的门框,脸色惨白,满含泪水的双眼把瑟瑟跳动的眼眨毛浸过透湿,顺着脸颊滚落下来,滴在胸前的衣服上。
阿龙身上疼痛不止,心中悲愤难忍,便脸朝门外,试图座在厨房的门槛上哭泣,此时才感到右半边屁股生痛生痛座不下去,于是紧紧咬住下唇,抠住门框,摒住呼吸,将左半边屁股座在门槛上。开始折磨自己,用头猛烈撞击门框,为的是造成更大的伤痛。
此时的阿龙已经把自己陷入一种昏迷状态,心境变得阴沉忧郁,象淹死在浩瀚的深渊里,一切对于人生发生兴趣甚至可以容忍的事物,完全消失。
稍微清醒一点后,阿龙不断地反问自己:我今天到底做错了多少?为什么落到这种地步?这么大的四合院,啷个就没有一个人来劝一劝?难道没有谁听见?难道都在隔岸观火?
难受不过人想人,为难不过人求人。阿龙晓得,象段三娘这种好邻居知道了,肯定是会踮起尖尖脚赶来救的。其他有的邻居哟,巴不得别人家里吵吵闹闹,三天两打架,管你牛打死马、马打死牛,悄悄躲在自家看笑话,不折不扣履行着“各家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那句俗语。
阿龙深知当下无人来救,想跑,又能跑到哪里?那是,船头上跑马~走投无路!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突然,从门的左半边挤过来一个空空的大箩篼。阿龙座在门槛的右边,肯定挤不出去。还没有等阿龙反映过来,箩篼已经把他推倒、趴在地上,活脱脱变成了“狗吃屎”。于是阿龙大哭起来,泣不成声的哀求道:
“你那空箩篼,不能从我头上拿过去?”
“好狗不挡道!”
听到此话,阿龙耳里嗡嗡作响,仿佛有一面铜锣在头脑里轰鸣,感到血液在太阳穴里发疯似地跳动,大脑象被石头压着一样,快要爆烈了。欲发大声嚷起来:
“你这么恨我,没有请你把我生出来!”
祸从口出,这一句,又撞“祸”了!几棍下来,疼痛迫使阿龙本来稍作平息的哭声立刻变成嚎啕大哭。
这时,正在隔壁打扫牛圈的段三叔大声发问:
“黄荆棍,你打铁柱子干啥子?”
“这下该有救了吧。”阿龙侥幸地奢望着。
“他说,没有请我把他生出来!”
“哎呀,那还要得!真是脚盆洗脸~没个上下?”
“天啊!我的驼背老先人,你和你老婆小乖乖,同在一锅吃饭,其差距,咋就那么大呢!你这不是火上浇油吗!”阿龙绝望了。
此时,芳芳更加火冒三丈,拿着晃来晃去的黄荆棍,吼道:“你听人家段三叔怎么说,你该说这样的话吗?”
新一轮无休止的痛打爆发了。
眼下,阿龙已经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任其抽打。不知怎么的,疼痛也没有感觉了,再也哭不出来。满面愁容,双目饱含泪水,失神地望着那一枝枝枯黄垮折的香蕉叶发呆,一直“木”到晚上点灯。
此时,再牛逼的肖邦,也弹不出阿龙的悲伤!
那天的晚饭,阿龙肯定吃不上。他也无心吃。
想哭时就任意流泪,释放心底的委屈。阿龙睡觉后,想着想着就难受,太冤了!多次在被窝里偷偷大哭。一夜的过渡悲伤,面容憔悴,象一朵盛开的花立刻消失了。
“铁柱子,你是不是挨打了?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菲菲惊问。
朱阁不好意思:“都怪我,大声武气的,让活电报晓得了。使你挨打,对不起哈!”
阿龙望着二位好伙伴,无话可说......
段三娘晓得后,直话直说:“黄荆棍,我不是说你,你下手就是有些狠。”
“你看嘛,每天好忙嘛。啷多娃儿,又不听话,哪有那么多耐心。我就是要杀鸡给猴看。再说那活电报妇人又气冲冲跑来告了状,不打行吗?气求得很!我相信黄荆棍下出好人。”
几天以后,阿龙在语文书底页,写下:“本是你生,何必狠心。锻不成钉,何谈成金。”
后来听人说,颜素芬同样到朱阁家告了状。
朱阁的姐姐回答她:“一个巴掌拍不响”!
人生之路哼哼/山坡多啊/横横,我要加油哼左哼/哼哼/爬山坡呀/嗬哼
爬上山坡哼哼/唱山歌啊/横横,山歌比山哼左哼/哼哼/还要多呀/嗬哼
……
春天来了,生产队清理大堰塘的淤泥,需要把水放干。放干水后,就要抓鱼。
“要吃鱼了!”全队男男女女欢天喜地。
黄昏时刻,堰塘的水放干了。大人们一个个精神百倍在塘里抓鱼。朱阁和几个小伙伴高兴的在葫豆林里疯狂嘻戏。阿龙静静地躺在旁边看热闹。这时,王够雄冲进来了。朱阁见势不对,拔腿就跑。阿龙还没有反映过来,就被搧了一耳光。
“滚你三十三。大炮筒啊!你打我,我不怕,我去北京找爸爸。爸爸拿起机关枪,照你屁股打三枪!”阿龙念叨着伙伴们常挂嘴上的顺口溜,再也没有心情看抓鱼,摸着漆黑的小路,边走边想: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难道我真是跛子打秋千~一处拐腿处处拐腿,那么倒霉?不如……一死了之!”
(画外音:好好活着,因为我们会死很久。)
为了继续活下去,阿龙把大食堂“被仰翻叉”、捡花生“被挨骂”、开玩笑“被告状”、堰塘“被搧耳光”加起来,细细想过之后,下定决心收敛起活泼、不懂就问的天真,变成了一个“闷墩”!
被搧耳光的委屈也就缄口不语,埋在心头。
对于黄荆棍的家规,阿龙编了一首“子字歌”,即:
吃饭盖紧话匣子/翻动菜肴打筷子/暴饮暴食坏肚子/倒尖不齐瓜娃子/邋邋遢遢臭小子/犟嘴就挨嘴巴子/抽烟喝酒伤胃子/吵架不准带把子/说话不许充老子/打架不是好孩子/玩牌禁止赌票子/偷东盗西贼娃子/好吃懒做叫花子/玩世不恭二流子/心狠耍霸进牢子....../这个子啊那个子/天天过着苦日子/妈妈望儿咋样子/妈妈告诉傻儿子/克己复礼乖孩子/尊老敬老当孝子/笑迎亲朋热肠子/勤俭持家过日子/坦荡做人是君子/发奋读书成学子/长大努力挣票子/有吃有穿有房子/幸福生活一辈子/人前人后有面子/妈妈望儿这样子……
“铁柱子呀铁柱子,你的这个子呀那个子,够你爬坡一辈子!”菲菲乐呵呵补上一句。
是啊,家规怎么立?娃儿怎么教?这可能是人类发展一直存在的“辩”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