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木床散着淡淡的幽香,让人心静、神宁。床边柜子上两盏油灯,无论灯架、灯罩还是灯油,用的都是最上等的材料,偏生摆放的却是歪歪扭扭,没有一丝美感。
想来这间屋子的主人多半是个牛嚼牡丹不懂风雅的无趣之人。
这里不是自己的住处!这是云肃醒来后,脑海中的第一反应。
他对梦乡没有半分眷恋,整个人一下变得无比清明,眼睛微眯,下一刻就要发力起身,准备应对一切可能发生的危险。
空气之中,清风徐来,仿佛有一股柔和的力道轻轻压在他的身上,让他一时间动弹不得。
“傻小子打架打懵了?连我的房间都不认识?”檀木床旁不远,穿着便装的厉将军缓缓合上手中的兵书,笑骂道。
云肃稍稍一愣,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厉将军的石屋,前屋后宅。他汇报工作一向只到前面的书房,这内室倒是头一次来。
不容他多想,一个略显肥胖的脑袋从一边探出来,脸上满是欣喜之色:“云头儿,你醒啦?”不是胖子又是谁?
云肃晃了晃脑袋,回想起此前胜了杜悍后,一直绷着的那根弦一松,结果自己也昏迷了过去,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全不知情。
“我怎么在这儿?”他疑惑问道。
“我让大熊他们把你搬过来了。受了这么重的伤,哪怕咱们这里的药比别的地方好些,也不是三两天就能痊愈的,你就别再去睡营地里的大通铺了,在我这里安心静养吧。”厉将军把他水曲柳做的太师椅拖到床边,翘着二郎腿往上一趟,懒洋洋应道。
说道自己的伤势,云肃这才想到自己在那边打生打死,对方却躲在书房里享清福,眉毛一挑就要开口!
厉将军见势不对,急忙抢先说道:“你看看你,好好的教训个新兵,何必这么拼命嘛!尤其是知道了人家是盾灵师之后,该认输的时候就认输,不丢人的!”
云肃看着他认真说道:“我赢了。”
“哼,你差点死了!”厉将军鼻孔朝天,理直气壮道。
“嘿嘿,大当家的。”胖子腆着脸凑过来,讪笑着说道:“不是我说你,既然有灵卫来咱们北望城造次,您老人家伸个小手指把他镇压下去不就完了?何必让云头儿上去拼命呢。”
说来有趣,在北望城中,包括云肃在内,所有的北望人严格来说都是平起平坐,只有三人地位高些。大家都把这三人称作三位当家的,只有云肃一个人叫他们将军,偏生厉将军还很受用的样子。
厉将军沉默了一会儿,眼含深意的看着云肃说道:“只是去镇压一下新兵,输赢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一开始也没想到他会这样拼命。”
“就是啊,云头儿,咱都知道您是绝世小猛人一枚!但也别动不动就把命拼掉了呀。”胖子是个墙头草,两边倒,又冲云肃一脸幽怨的说道。
“这是我第一次和修行者交战。”云肃躺在床上,想了一想,眼神变得明亮了些,开口说道:“如果连一个刚踏上修行路的七品灵卫我都赢不了,那以后我凭什么去杀更强的那些人?”
厉将军听到这话,嘴角露出了玩味的笑意,心中暗暗想道:好家伙,还那些人,听起来要杀的灵卫竟然不止一个,这小子在外面究竟有多少仇人啊!
而且云肃好像还不知道一件事情。
他笑了笑,随口问道:“虽然说在北望人中效力的十年,是不允许修炼的,但我可不相信你看了那么多书,就没有自己偷偷尝试一下。”
云肃听到这话,眼神一下子黯然下来,沉默片刻后,用极为平静的声音说道:“确实试过,但我按照书上的说法,无论怎样尝试都感受不到一点所谓的天地灵力。想必我并没有那份万中无一的资质。”
说到最后,他的双拳已经死死的握在了一起。哪怕声音已经足够平静,屋内的两人还是很轻松就听出了他话语中浓浓的不甘。
厉将军哈哈一笑,刚想开口。一时间又突然觉得自己现在就告诉他真相实在太无趣了一些,还是等着他自己发现吧。于是又闭上了嘴巴,什么也没有说,拿起身边的信封往床上一扔。
“这是什么?”胖子问道。
“你要的牧林学院的入学介绍信。每座大城的城主每年都有三个推荐名额,咱们虽然被叫做罪恶之城,但同样也是有的。只不过北望城比较特殊,以往从来没人二十岁以下就能离开,所以这些名额一直空悬着。”
厉将军顿了一顿继续说道:“虽说牧林学院距离这里最近,但论实力一直就只是三大学院中垫底的那个。你确定要去这所学院吗?”
云肃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
半个月的时间转眼即逝,北望城头的雪也积压的更厚了一些。城中不时传来军士训练的呼喝声。蛮人果然如厉将军所说,退入了喋血草原的深处,再没有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之中。
神妙的药草配合本就强健的体格,云肃的身体也终于恢复如初。恰好这一日,也正是他北望十年期满的日子。
北望城朝南的城墙下,一匹套着墨色马鞍的骏马,一群穿着墨色铠甲的军人。
云肃没有穿盔甲,他的那套盔甲已经在昨天认真擦洗完毕,叠好交付给了厉将军。此时的他,穿着一身墨色劲装,配合脸上一贯冷酷的表情,整个人看起来极为俊朗。
一向很少离开房间的厉将军也难得出门相送,眼神中透出几分柔和,几分欣慰。他这十年来看着云肃从一个七岁的小娃娃成长为如今可以独当一面的少年,就如同看着自己的孩子慢慢长大一般。这其中复杂的情感只有他自己知道。
搬了张小凳坐在一旁,厉将军安静看着云肃等人,也不说话。该交代的事情早已经交代好了,既然是只雄鹰,当然还是要自己展翅。中土的这片天空很大,能飞多高多远,还得看他自己的本事!
同行的还有大熊,胖子以及几个和云肃交好的北望人兄弟。
众人相视一眼,互相使个眼色。大熊走上前,轻轻拍了拍云肃的肩膀,认真严肃道:“此行远兮,君且珍重……”
云肃不由一笑,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无奈打断道:“大熊你要念出这么酸腐的词句,想必昨晚没少翻书吧?”
胖子在一旁嘿嘿笑着:“哪只翻书,光是背这八个字就背了一顿饭的功夫。”
云肃又和他们闲聊了几句,片刻后终于笔直站正,认真行了一个军礼,然后一拱手,扬声说道:“今日一别,并非生离死别。只是有些事,云肃不得不去做。若能活着做完,必将回来,重新披上这套墨色的铠甲!但无论此行成败与否,无论你我身在何处,我们永远都是兄弟!”
一群铁血的战士同样身形笔挺,眼眸中隐隐有异样的神采流动,跟着云肃扬声喝道:“都是兄弟!”
云肃点点头,最后灿烂的笑了一下:“告辞!”说罢翻身上马。
北望人眼中一片不舍,厉将军不耐的挥了挥手。
马蹄声“哒哒”响起,马背上的人回首向北方望了一眼。
依旧是墨色的城墙,城墙下站着的,依旧是那墨色的人。
马蹄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