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公子蛟双手插在发间,将原本披散的长发用力扯起,口中絮絮有词,快步往复于摆设在联军大帐内最北端的帅台上。腰带上的环佩随着他剧烈的动作不断磕碰到一起,发出玉质破裂的脆响。
雁国水师将军汪潮坐在帅台东首,在他身侧依次排开九席,分别坐着楚雁联军的各路将领参随。他的对面同样铺设了十个席位,也各有其主。此刻,大帐中的二十位文武大员都在盯着帅台上的公子蛟,尽皆露出尴尬的神色。
汪潮实在看不下去了,对公子蛟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公子何须如此惊惶,昨日不过是略输一阵罢了”,又转向诸将,“今晨游骑来报,贵军节州门下尉曹吴必安已克槐城(1),所部一万四千余节州师精锐骑兵悉数渡过兆水,现在正加紧赶往此地,不日便可陈兵丰安城(2)东。我井州水师也于昨日拿下白津渡口,一万八千健儿随时可以登陆,与公子亲率的本阵结成三路合围之势。想那虢老五仅握一州之兵,料他纵有通天的本事,也守不住丰安城”,说罢微微一笑,继续说道:“虢老五若是聪明,现在就该弃城北逃,如若不然,他日定为我军所擒”。
“化美今晨方至,不知兵事。昨日新败,非是我军将士孱弱,智计不如。实在是因为九野宗遣来数员神将助那虢老五”,公子蛟看到汪潮一脸老神在在的样子,心中更是烦躁,接话道:“九野宗的神将英武不凡,各骑凶禽飞兽,所向披靡。不单是我之爱将庞无救折于阵中,就连前来相助的定风、避尘两位道长,也为他们所伏杀”。
“什么!”,端坐于汪潮左侧的,是一位身穿青色长衫的公子,胸前绣着一黑一白两条鲤鱼,抱作阴阳。其人生得唇红齿白,面如冠玉,头上扎着武生巾,斜插一朵守正戒淫花,一副青年侠士的打扮。此时双目圆睁,一掌拍在面前的矮几上,将其折成了数段。“我还奇怪,为何两位师兄不在营内迎我,原来已遭奸人所害”。
“这位公子是?”,公子蛟看向汪潮,开口询问。
“本将疏忽,未来得及引荐”,汪潮脸上丝毫没有流露出愧色,依旧神情倨傲,“这位也是青要山的仙君,乃玛瑙旗主(3)嫡传亲子,也是本将的至交好友,听闻公子举义兵伐虢,特来相助”。
“贫道灵珠子”,青衫侠士站起身子,向公子蛟微微颔首,单手掐了个如意决,示之以礼,而后又盘腿坐了下来。
公子蛟赶忙拱手回礼,“不知仙君驾临,多有怠慢,已是罪过。昨日又因我军失利,致使仙君的两位师兄为贼所害,闯下这等弥天大祸,还请仙君责罚”。
灵珠子答道,“沙场无情,两位师兄甘愿以身犯险,襄助公子举义兵,救民于倒悬,便是早已下了舍生取义的决心,昨日为九野宗的奸贼所害,也是命数,与公子何干”。
“仙君宽宏大量,尊师兄亦是高风亮节,令我等汗颜。还望仙君在我营内多留几日,一来,我可向仙君讨教长生之道。二则,我军不日便要挥师北进,有仙君督师,定能为仙君的师兄报仇雪恨”。
“谢公子抬爱”,灵珠子本也做此打算,又见他言辞恳切,便答应道:“贫道敬谢不敏,自当为公子出一份力”。
公子蛟大喜,急忙唤来侍酒黄门,令其为灵珠子更换酒席:“有仙君督师,我军必定无往而不利,克尽全功,诸将与我一齐举杯,敬仙君”。
“报!”,正当诸将同饮之时,门外的黄门令口呼急报,公子蛟令其入帐,黄门令单膝跪倒,大声报曰:“启禀公子,虢军神将方才渡河而来,于军前骂阵,我军弓弩齐发,仅能拒之于营外,不能伤他分毫”。
未待公子蛟做出回应,灵珠子冷哼一声,站了起来,“什么狗屁神将,不过是些打草谷的盗贼,欺我军无人吗?”。
“还请仙君相助”,公子蛟打蛇随棍上,立刻举杯相邀。楚军诸将也都起身附和,齐声喊道:“还请仙君相助”。
“道兄,骂阵本是两军对垒时常有的事,何必与之计较,恐防有诈呀”,汪潮似是不愿灵珠子为楚军援手,出言劝阻道。
“汪兄勿须担心,以我的手段,何惧之有”,灵珠子持才傲物,不以为意。“贫道即刻出营,公子且将这酒坛封好,等我斩了贼人,再来领赏”,说罢,对公子蛟欠身施礼,转身出营。
“我等一并出营,为仙君助威”,公子蛟跟在灵珠子身后一起离席,楚军诸将也都追了上去,只留下了水师将军汪潮和随他入席的三员雁将留在了大营之中。
“蠢货”,汪潮饮尽了杯中之物,恨恨骂道,随后也离席而去。
娄金狗手把神臂弓(4),跨坐在他的黄鬃驳上。黄鬃驳无翅而飞,悬停于兆水东岸楚雁联军的大营上空。辕门外两营劲弩手列作四行,各自拉紧弓弦,搭装箭矢,严阵以待。
娄金狗突然夹紧马腹,黄鬃驳四爪踢踏,俯冲了下来。楚雁联军的劲弩手立刻扣动机簧,将箭矢发射出去。娄金狗早已探明联军弩弓射程极限所在,冲至临界高度,立刻拉缰回升,同时射出一箭。神臂弓弦重逾十石,箭耳上悬挂着配重铁石的飞矢如闪电般落下,中箭者都被巨力钉死在地上。娄金狗哈哈大笑,如此往复,已经射杀了十数人。
灵珠子出营后正好看到娄金狗逞凶,见他张狂如此,勃然大怒。一拍身后的剑匣,从中飞出三把长剑。其中一把长剑横于灵珠子面前,另外两把自动落到了他的手中。
灵珠子跳上飞剑,直冲云霄,口中怒骂道:“疯狗,尔等宗门就是如此教你枉造杀孽的?”。未待骂完,灵珠子已经抛出左手握持的长剑。长剑闪耀白光,追风赶月一般刺向娄金狗。
娄金狗忽然遭袭,来不及更换兵器,只能拉弦搭箭,射向迎面而来的飞剑。箭矢与飞剑相击,立刻折断,未能阻住它的来势。娄金狗只好又扔出铁弩,同时扯动缰绳,避其锋芒。
飞剑寒光萦绕,将抛来的神臂弓一分为二,却也被它稍稍阻缓了速度,让娄金狗从容避开。飞剑回旋,再次斩来的时候,娄金狗已经从挂在鞍囊后方的枪架上拿起惯用的月牙铲,横拍在剑身上,打得它飞弹开去。
灵珠子脚踏飞剑,手掐剑诀,快速逼近,几息间便已飞临娄金狗的身前。灵珠子怒目圆睁,娄金狗满面狰狞。二人也不自报家门,就这么撞到了一起。
地面上公子蛟在众将的簇拥护持下,抬首而立,密切关注着半空中的交战情况,一名传令游骑跑近他身前,跪伏在地,呈上一封用白蜡封好的卷宗。公子蛟并未立刻打开,依旧紧盯着半空中酣战的二人。
灵珠子不愧为青要山二代弟子中的佼佼者,一把长剑在手,上下翻飞,灵巧刁钻。另一把长剑也在他的指挥下,环绕着娄金狗飞行,等待着他露出破绽,便立刻掠袭而至。
不多时,娄金狗已经身中数剑,伤势虽轻,却也不好受,左肋下更是为飞剑所穿,划开了一道入肉寸余的豁口,血流不止。
灵珠子得势不饶人,召回飞剑,双手各执一把,接连抢攻。剑法不单凌厉飘逸,且力大势沉不亚于娄金狗。
娄金狗渐渐招架不住,胸腹又各中一剑,虽未能深入伤到他的内脏,却也预兆着他离败亡不远。
见娄金狗气虚欲逃,灵珠子暗暗得意,又将左手长剑抛出,环绕二人飞行,断了娄金狗的退路。
“师兄,师弟,速来救我!”,娄金狗频频失手,险象环生,终于按捺不住,再也顾不得脸面,大声呼救起来。
对岸的虢营中飞出一只大鸟,状若大鹏,却长着青色的羽毛和赤红色的尾翼,双翅展开足有两丈。大鸟的背上也骑坐着一员悍将,白面无须,金盔金甲,英武不凡。
“这当是九野宗的领兵大将了”,灵珠子暗自斟酌,左手掐起剑诀指向快速飞近的大鸟。本来环绕二人掠阵的飞剑随着他的指挥,立刻调转朝向,刺向鸟背上的金甲将。灵珠子右手长剑并未停歇,加倍用功地劈向娄金狗。
昴日鸡武艺尤胜娄金狗,岂会为其轻易所阻,挥动火尖枪,拨开飞剑,一刻不停,飞扑过来,加入了战局。以一敌二,灵珠子岿然不惧,但也错失了斩杀娄金狗的机会。
“二师兄,你先走,我来断后”,昴日鸡传音给娄金狗,示意其速速退去。娄金狗此时已是强弩之末,不敢逞强,虚晃一铲,乘机逃开。
到嘴的肥肉就要溜走,灵珠子怎会甘心,招回飞剑在手,双剑连斩数剑,逼退了昴日鸡,又扑向转过背去,狼狈逃走的娄金狗。
一道刺目的金光亮起,直逼灵珠子的面门。灵珠子不得不挥剑回防,“当”的一声脆响,金光砸在灵珠子的长剑上,将他震得向后倒飞了数丈。
金光反弹,回到了昴日鸡的手中,原来是他投出了法宝,挡住了灵珠子。
救回娄金狗,昴日鸡不愿与灵珠子多作纠缠,拍了拍座下灭蒙鸟的脖子,快速向后退去。
“疯狗,今日且饶你一条贱命,如若下次再被我遇着,定斩你狗头”,灵珠子见追赶娄金狗不及,也不再扑杀,立于飞剑之上,大声骂道。
“恁老子等龟孙来”,输阵不输嘴,娄金狗头也不回的飞逃,一边落往虢军营地,一边不忘回骂道。
昴日鸡也退回了兆水西岸,手握兵器朝灵珠子拱了拱手,勒转鸟头回营去了。
见灵珠子逼退了两员神将,公子蛟方擦去额角上的冷汗,这才将手中密封好的卷宗撕开。
公子蛟扫过其中的书函,倒吸了一口冷气。书函上并无长篇累牍的文字,只是简单的写着四个大字:潭临城(5)破。
(1)槐城:虢国丰州州治以东百里外的卫城。
(2)丰安城:虢国丰州州治。
(3)玛瑙旗主:青要山多产珠玉,门中八位旗主各以珠宝为名。
(4)神臂弓:十石的铁弩。
(5)潭临城:楚国节州州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