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个随贝鲁特登陆的水手已各自死走逃亡,最后一个幸存者刚才也一脚踏空,滑进了浮土下的万丈深渊之中。
裹在黑色丝绸斗篷里,只露出一双血红色眼睛的“南风”艾利甘迪尔对贝鲁特作了一个“请进”的手势,惹得一旁的伊瑞丝笑出声来。
贝鲁特耸了耸肩膀,将背后的双刃阔剑当做探路的手杖伸向前方,一边拍打着草地,一边缓慢的前进。他仅存的五名伙伴排成一条直线,跟在他身后,继续向着西方走去。
贝鲁特所搭乘的贸易船——不死马斯克号在五天前被横扫白露海(1)的飓风吹断了主帆,杉木桅杆折落下来,在船身的左侧开了一道豁口,同时也把正在甲板上大声咒骂着老天爷的船长砸成了一滩烂肉泥。
飓风一刻不停,将已经开始漏水的不死马斯克号推向海岸,使它搁浅在了沙滩上。不死马斯克号的龙骨被身下的岩石摁断成了数截,再无修复的可能。它虽名为不死,最终还是难逃覆灭的命运。值得庆幸的是,挤在它的肚子里瑟瑟发抖的乘客,却籍此逃过了随其沉尸海底的劫难。
贝鲁特以支付每人五十个银克朗(2)的代价,雇佣了二十名水手为自己的队伍做护卫和向导。按照不死马斯克号大副的说法,只需从此一路向西,就能找到东方华族铺设的,遍布整个帝国的官道,再顺着宽阔的官道继续西行,就能抵达帝国的首都昊天(3)。
但是五天过去了,除了这片一望无际的草原,和青草下遍布的死亡陷阱,他们不单没有找个任何一条小道,连人烟也未见着。
幸亏贝鲁特身上藏着的公王秘宝(4)中存下了三十人一周的口粮,现在仅剩六人,自然足够他们支撑很久。
“贝鲁特,拿只鹅腿来,我刚才没吃饱”,走在贝鲁特身后的火神祭司(5)乌希安将手中的战锤撑在身前,大声嚷道。
“你什么时候吃饱过?”,伊瑞丝鄙夷地瞟了乌希安一眼。
“饿了便吃,吃了便饿”,乌希安早已习惯她的白眼,不以为意,从贝鲁特手里一把抢过鹅腿,冷油在烤成酱红色的鹅皮上凝成了一层漂亮的白霜,乌希安不禁大声喊道:“赞美火神!”。
“快走吧,我可不想把命丢在这里”,紧跟在乌希安身后的虾夷国浪人褚下别一用力推了一把矮壮的火神祭司的肩膀。
猝不及防的乌希安被其大力推搡,手中油腻的肥鹅腿一时把持不稳,掉落到了脚下,气得他哇呀呀大叫,转身抡起手中的战锤砸向褚下别一。
褚下别一侧身闪过扑面而来的战锤,正想拔出腰间的太刀还击,忽然觉得脚下一软。原来他落脚的地方正是一处断层,浮土塌陷,褚下别一掉了下去。
看到褚下别一即将掉落深渊,乌希安急忙横移战锤,伸到了他的面前。褚下别一也立刻探出双手,牢牢握住锤头,但他的落势未歇,竟然将乌希安拉倒在地,两人一齐向深渊滑了下去。
其他的四个伙伴赶忙施救,伊瑞丝扑倒在乌希安身上,双手扣住他的腰带。精灵族(6)少女毕竟身轻力怯,拉不住他们,也被扯向陷坑。
在伊瑞丝身后的“南风”艾利甘迪尔此时也顾不得礼数,立刻匍匐在地,抱住了伊瑞丝的大腿,露出了斗篷下黝黑色干柴般的双臂。
走在队伍最后的,穿着鹅黄色长袍的宫廷魔术师克劳德?云杜拉住了“南风”的右腿。抛下大剑,急忙回头的贝鲁特扯住了“南风”的另一条腿。两人一齐发力,这才止住了落势。
“不要动”,云杜制止住拉着“南风”正要举步后退的贝鲁特,“你身后也是溶洞”,云杜满头大汗,一只脚已经陷入草皮之中。
一行六人僵持当场,褚下别一和乌希安悬在半空之中,伊瑞丝摇摇欲坠,艾利甘迪尔双臂黑筋暴起,云杜消瘦的身躯也在微微颤抖。
贝鲁特单膝跪倒,一只脚向后探出,脚尖磕碰着身后的土地,随着他用力一敲,草皮立刻塌陷,露出了下面的深坑。
“别拉我的腰带”,乌希安大声嚷道:“屁股要露出来了!”。
“闭上你的臭嘴”,伊瑞丝皱紧眉头,裸露在外的肌肤上生出了一层鸡皮疙瘩,却不忘回头对抱住她大腿的艾利甘迪尔说道:“黑妖精,别乘机占我的便宜”。
“别说话了,我们这也要塌了,快想办法吧”,云杜气若游丝,似乎力气就要耗尽。六人不再说话,除了喘息和风声,四野再无声响。
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个黑点,闪烁着莹莹绿光,由远及近,正朝着贝鲁特等人的方向而来。
黑点的速度很快,就像草原上刮过的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变大。一阵悠扬曼妙的歌声也随风而近,在空中回荡。
“愿那风似我,愿那月似我,柳底飞花,似我。对酒当歌,做个洒脱的我,不理世间说我是何。只要做个真我,在笑声里渡过,懒管他功,或过。对酒当歌,莫计一切因果,风里雨里也快活赏心的过……”。
“救命啊!救命啊!”,贝鲁特终于看清,划过天际的原来是一名绿衣少女,她的脚下踏着一把长剑,离地一丈,似是御风而行,腰间系着一条橙底黑条纹的兽皮裙,也在随风摆动。
绿衣少女听到有人呼救,稍许调整了方向,飞向了他们,随着距离的缩小,她的面容也越来越清晰。
来者虽是少女,却生得剑眉星目,英姿勃发。五官俊美,比之以美貌著称于世的精灵少女伊瑞丝也不遑多让,更多了一分东方女性特有的俏丽。贝鲁特看得一阵失神,差点松开了手,吓得吊在深坑中的众人惨叫连连。
不到半刻钟,绿衣少女便从天际飞到了近前,看到贝鲁特一行人的窘况,立刻按下飞剑,准备施以援手。
绿衣少女从背囊中取出一捆土黄色的老旧绳索,先把一头系在自己的腰间,然后跳下飞剑,轻轻地挪到贝鲁特的身边,将绳索的另一头抛下深坑,垂落到最下方的褚下别一身旁。
贝鲁特见绿衣少女口中念念有词,坑中的绳索随着她的默祷动了起来。“原来也是个魔术师”,贝鲁特想到。
土黄色的绳索攀附到褚下别一身上,而后围着他的身体绕了七八个圈,再顺着他手握的战锤爬到了乌希安身上,也照旧将乌希安捆了个结实。
少女重又跳上飞剑,压低重心,用通用语(7)对紧拉着乌希安腰带的伊瑞丝说道:“一会我数一二三,你便放手”,声音清脆悦耳,想来刚才清丽悠扬的歌声便是出自她的喉舌。
“你有这么大的力气?”,伊瑞丝疑问道。
“除了相信我,你们还有什么其他更好的办法吗?何况我也将自己绑在了一起”,绿衣少女拍了拍腰上的绳索,对伊瑞丝微微一笑。
“好吧”,见其他人并无异议,伊瑞丝也不再多问,只低头对坑下的两人喊道:“你们自求多福咯”。
绿衣少女御剑飞到了深坑的上方,轻声喊出号子。伊瑞丝照她的指挥,在听到三的同时松开了双手。
突然失去拉力的两个倒霉蛋,顿时向深渊滑落下去,连同绳索另一头的绿衣少女,一起怪叫着,消失在了下方的黑暗之中。
“喂!”,被扯起身子的伊瑞丝冲着深坑大喊,除了回声外,再无声响。伊瑞丝沮丧地坐倒在地,身边早已筋疲力尽的其他三人也垂头丧气,或躺或坐,围在深坑旁边。
溶洞中忽然亮起了莹莹绿光,“嗖”的一声,绿衣少女踏着长剑飞了出来,正是她脚下的飞剑绿光缭绕,照亮了深渊。
环抱双臂,倒吊着的褚下别一一脸凄苦的露出了地面,他腰间的太刀翻覆在身后,随着他身体的摇晃,不断的敲击着他的后脑勺,发出“啪啪啪”的空响。“赞美火神”,乌希安随后而出,哈哈大笑着。
见到三人安然无恙,贝鲁特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脸上都露出了嘲弄的笑容。
绿衣少女脚踏长剑,拖着二人飞到远离陷坑的实地上,打了个奇怪的手势。缠在他们三人身上的绳索便自动解除,重新卷成一捆回到了少女的手中。乌希安和褚下别一掉落在地,虽然摔成了屁股朝天式,却保住了性命。
贝鲁特赶忙上前,以手抚胸,对依然站在飞剑上的少女行了一个标准的骑士礼,用通用语说道:“美丽的小姐,感谢您对落难之人施以援手,吾乃洛洛尔顿公国的储君,贝尔鲁安特?德?洛尔斯堡?伊利瑞亚?陀思妥耶夫斯基?马克西米利安……”。
绿衣少女歪着脑袋,像看傻子一样从头到脚扫视了贝鲁特一眼,打断他道:“我记不住这么长的名字”。
“美丽的小姐,因为您高贵的品德,英明的决断和强大的实力,您赢得了我的尊敬,以后可以唤我的教名,贝鲁特”,贝鲁特并未因她的打断而不悦,继续说道:“美丽的小姐,您孤身一人,来到这厄运之地,恐会遇到危险,不若与吾等同行,让吾保护您的安全”。
“遇到危险的不是你们吗?”,绿衣少女撇了撇嘴,看向贝鲁特身后围拢过来的众人,问道:“他不会好好说话吗?”。
“吾正是好言相邀呀”,贝鲁特接话道。
“她是要你说人话”,火神祭司乌希安一把拨开贝鲁特,走到绿衣少女的面前,“美丽的小姐,啊呸,啊啊,我不是呸你啊。这位姑娘,能不能告诉我,你的高姓大名,让我知道,今天是哪位天使奉火神大人之令前来救我一命”。
“可我不认识火神大人呀”,绿衣少女跳下飞剑,右手双指并拢向上一翘,悬浮在空中的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绿影,直插入她别在皮围裙左侧的剑鞘里,剑鞘本是黑色,却多处磨损,露出了内层的灰皮,一看便知是饱经岁月熬炼的旧物。长剑旁边还插着一把短剑,剑鞘如火,非常好看。
“小女子乃化外之人,既无高姓,也没大名,你们就叫我青衣吧”。
(1)白露海:又称东夷海、虾夷海,是礼国以东的绝地,海中皆是苦水,人畜不能食,海中遍布岛屿,生活着被中原华族称作倭夷的原住民。
(2)银克朗:被白露海所隔离的西大路上通用的银制货币,约合中原半两白银。
(3)昊天:为中原七国的宗主国,上主朝廷的首都,位于大定州。
(4)公王秘宝:西大陆各公国世代相传的宝物,各不相同,贝鲁特所携的洛洛尔顿公国的秘宝是一件暗藏存贮空间的宝石袋。
(5)火神祭司:西方教的一个流派,崇拜火焰。
(6)精灵族:聚居在西大陆各处森林秘境中的类人生物,少数流落到中原地区的,被称作妖精。
(7)通用语:东西大陆因为贸易来往,发展出来的一种语言,现在已经广泛流传于两地。后文不再特别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