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降落时好歹有座椅作为第一重防护,又有乔木的枝叶作为第二重的缓冲,更是运气极好地挂在这棵不知名的怪树上,由怪树不可思议的韧性承接了大部分力道;如今这些因素都不存在,降落便成了一道致命的难题。别看现在他飞得好比天蓬元帅,一会儿就要被打落凡尘,摔得连猪八戒都比他帅一百倍了。
正当王宗绞尽脑汁思索对策时,只觉身体微微一轻,仿佛被风托起一般。他不由得向四周望去,只见连绵不断的山林已被甩在身后,眼前却是一片令人豁然开朗的平原;遥远的地平线上,一条银色的蜿蜒玉带正横亘在眼前。
“有河?终于得救了!”王宗简直是热泪盈眶,再次暗暗地把从玉皇大帝到圣母玛利亚的诸位神仙全都感谢了一遍。
然而又飞了一小会儿,他却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怪树弹射的能量似乎已经用尽,飞行速度变得越来越慢,高度也开始慢慢降低。
“《国际歌》唱的果然没错: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关键时候还得TM靠自己啊!”王宗一边收了帮玉皇介绍情妇、给圣母玛利亚找个老公的感恩之心,一边用手拉着身上宽大而富有弹性的T恤边缘尽力向两侧展开,如同为自己平添了一副羽翼一般。
在这简陋的滑翔翼的辅助下,虽然前进的速度依旧不可逆转地减慢,可高度的下降却开始慢慢变缓,遇到合适的气流时甚至还会微微上升,让滑翔的距离大大提高。
“既不能飞不到,又不能飞过头。还真是麻烦……”王宗腹诽着,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飞行姿态。他已经看准了前方的一段河道,那河道至少有两公里长,更与他的飞行线路基本重合。降落在这段河道中的最大好处就是容错率高,比起落在与飞行轨迹垂直的河道中,成功率高了十倍不止。
耳边的风声渐渐弱了下来,取而代之的则是河水的怒吼。王宗并未因此胆怯,脸上反而有了一丝喜意。要知道,降落在水中可不是想象中那么轻松。就连十米高台跳水跳不好都有可能导致休克,更别提从更高的地方、以更高的速度落下了。
对他这样的跳水者来说,越是平静的水面,入水时的风险就越大。相反,落入运动中的河水便会好一些,加上他入水的方向与水流方向一致,更让他又多了几分生还的把握。
眼看就要落入河中,王宗赶紧在空中重新调整了一下身体入水的姿势。要知道,腿部先入水的人比头部先入水者生还率又要高出不少,面临生死存亡之际,王宗当然会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
“五、四、三、二、一!”默念的数字转瞬间数完,王宗将心一横,双腿一绷、双目紧闭,“咚”的一声落入了河里。河面上,一朵盛开的晶莲在月下骤然绽放,又迅速落回到水中,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任河水带着滚滚浪花继续向东方奔流而去。
“儿子?你可回来了!爸妈想死你了!”机场大厅,还没走出通道的王宗就被迎面而来的父母紧紧抱在了怀里。
“听说你的航班出事,我和你妈都要急死了。多亏老天保佑,我儿子没事……”父亲的眼圈红了,声音也有些哽咽。
一旁的母亲早已哭得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抽泣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父亲擦了擦眼角,拍拍王宗的肩膀,向他说道:“你看?谁来接你了?”
王宗一抬头,发现前女友正抱着一捧花站在那里,同样是热泪盈眶。
“王宗,这次回来我们就结婚吧。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等你……”前女友缓缓开口道,两行热泪顺着姣好的脸庞流了下来,熟悉的目光中更是饱含了说不出的期待。
“结婚?我们俩?这不科学!”王宗不由得一愣,却听身边的母亲说道:“当然要结婚了!这次回来你就别想再走了!老头子,还不快拉住他?”
只见父亲笑嘻嘻地拉住王宗的胳膊,将他向前女友拖去。“什么科学不科学的,咱们老王家三代单传,就指着你开枝散叶呢!”
眼看自己离前女友越来越近,王宗突然有些慌乱起来,他拼命挣扎着,不停地大喊:“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然而父母却像没听见一样,双手死死地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拖向狞笑着的前女友。
“不!”王宗一声大吼,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全身上下已是大汗淋漓。
他大口喘息着,抬起头来仔细打量四周,却发现自己并未回到现实世界,而是正坐在一张铺着稻草和破旧麻布的简陋木床上,身上还穿着一套有些肥大的麻衣。阳光透过窗口有些残破的窗纸照了进来,不大的屋内除了一门、一窗、一桌、一凳、一床之外竟然别无一物。
“原来只是个梦……”王宗感觉自己的心脏仍在“砰砰”地剧烈跳动着,似乎还未完全从刚才的噩梦中醒来。
“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也在做梦……”王宗心中苦笑道。
只听“吱呀”一声,屋内的门忽然开了,一个梳着双丫髻、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女从门后探出头来。那少女生得极瘦,脸上还带着一丝不健康的淡黄色,显然是长期营养不良所致;鼻子和嘴都是小巧精致,只一双大眼睛波光闪闪、神采异常,一下子让整张脸生动起来,细看之下,竟有一种灵性之美。
那少女见王宗醒了,更是自己起了身,惊讶地向外面大叫了一声:“娘!小哥哥醒了!”
便听屋外又是一阵响动,一位面目和善的妇人端着一只粗陶大碗从门口走了进来。那妇人穿着一套浆洗得极为干净的麻色半旧襦裙,手肘、膝盖等易磨损处打了几个大小不一的补丁,有些补丁上甚至可以看出多次缝补的痕迹。
那妇人将手中的陶碗端到王宗面前,柔声道:“小郎君睡了一天一夜,想必是饿了。家里没什么好招待的,便煮了些汤饼(面条),好歹填填肚子。”
王宗仍有些浑噩地接过碗来,却没有吃,而是好奇地向那妇人问道:“请问……我这是在哪儿?”
那妇人还未开口,便见之前露头的少女从母亲身后钻出来,眨着眼睛向王宗道:“你是在我家里。是我和爹爹把你从河里捞起来的。你可真沉,比村头牛叔家的花花还要重!”
王宗自然不知花花是一头猪的名字,那妇人却笑了起来,伸手在女儿头上拍了一下,佯怒道:“野丫头,哪儿有这么说话的?让别人笑话!小心将来嫁不出去!”
那少女自然知道母亲不是真的生气,伸出舌头向王宗做了个可爱的鬼脸,又躲回到母亲身后,只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偷偷地打量王宗。
“原来自己是被这家人救了!”王宗的脑海中隐隐有了些印象。当日他落入水中,因为冲击力太大而暂时昏了过去;幸好胸前的背包材质轻盈,又不透水,起到了救生圈的作用,让他从水底浮了上来,沿着河道向下游漂去。漂流过程中他几次恢复了意识,又几次因伤势和体力消耗太大而昏迷过去;最后一次醒来时,似乎的确看到有人用绳索将他套住并用力拉向河边,想来就是眼前的少女和她父亲所为。
想到这里,王宗赶紧将手中的陶碗放下,学着影视剧中古人的样子,规规矩矩地给妇人行了个礼。
“救命之恩,王宗没齿难忘!”
那妇人却唬得立刻侧过身去,连连摆手,口称“使不得”。倒是她身后的少女坦然受了这一礼,不过头上很快又挨了母亲一记轻轻的巴掌。
“哪儿能让官人给咱们行礼,岂不是坏了规矩?平日里我是怎么教你的?”妇人向调皮的女儿薄嗔道。
王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官人”应该是指有身份的人,而不是在喊自己“老公”。很可能这妇人见自己细皮嫩肉,不似终于劳作的样子,便把自己当成了落水的书生或是遇难的公子之类。望着眼前撅着嘴、满脸不耐烦地听着母亲训导的清丽少女,王宗不由得一笑。
“没想到自己也能像戏文里一样有美女或是萝莉搭救。”
不过很快,他意识到另一个问题。
“请、请问……你们会魔法吗?”
“魔法?”那妇人停下对女儿的说教,满脸疑惑地看着他。
“就是……”王宗挠了挠头皮,做出几个经典的施法动作,口中还“嗖嗖”、“砰”、“啪”地配着音,仿佛脱手而去的不是一团空气,而是各自火球、冰箭、闪电链之类。
“娘,小哥哥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少女同情地看着王宗。
“别胡说!”妇人埋怨了女儿一句,向王宗道:“小郎君可否说得再清楚一些?”
王宗一拍脑袋,暗叫自己太笨,明明是东方玄幻世界,自己怎么总是往西方奇幻的路子上引?看来是这几年暴雪的游戏玩多了。他仔细想了想,扮出一副《仙剑奇侠传》中李逍遥的样子,时而低声念咒、时而御剑飞行、时而修炼真气、时而画符炼丹,好一通折腾,也不知母女二人看懂没有。
却听妇人笑道:“小郎君说的是那些得道高人的本领吧?莫说我们这些乡野村民,便是大观里的道士们也不一定会呢!那些活神仙的事倒也听老人提起过,不过我们这种小地方一百年也难得看见一个;若真是学了那样的本事,谁还会在这里苦捱。”
“是吗?这不科学啊……”王宗见那妇人的神情不似作伪,心中却仍有些怀疑。自己穿越以来见到的所有人几乎都可以飞来飞去,动不动就霹雷放火的,怎么她却说这样的人百年不得一见?难道自己的运气真的好到没边?
见王宗脸上犹有疑色,少女不满道:“怎么?你还信不过我娘?我娘是信佛的,这辈子从来都不说谎……”
王宗情知此事无法立刻有答案,忙不迭辩解道:“不是不是,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忽然想起这个,其他的事却全都想不起来了……”
“啊?其他的事你都想不起来了?”少女吃惊道:“你连自己是谁,从哪里来都想不起来了吗?”
“是啊,我只知道自己叫王宗。别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王宗装出一副竭力思考又始终无所得的样子,痛苦地抱着头,心中暗道:对不住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只好祭出传说中的失忆大法了。
那妇人怜悯地叹了口气,道:“也许是在河里的时候脑袋撞上了什么东西……唉!造孽啊!菩萨保佑,愿小郎君平平安安的,早日恢复……”
少女见王宗满脸痛苦的样子,也有些不忍;一双大眼睛眨了眨,将王宗放在一旁的陶碗又捧了起来,递给他道:“小哥哥,你先吃点东西吧。吃完以后也许就会想起来了。莲儿饿的时候也会忘记很多事,满脑子就想着吃的了……”少女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脸上现出两个小小的酒窝,说不出的惹人怜爱。
那妇人也是笑,一起劝道:“丫头说得对,还是先吃点东西吧。吃完以后能想起来一些事情也说不定。”
王宗捧着那碗清汤寡水的面条,看着母女俩的笑脸,心中涌出一丝淡淡的暖意。他从妇人手中接过筷子,丝毫没有犹豫,夹起一根面条便吃了下去。
然而面条刚吃到一半,他的脸色就变了。
“是不是这汤饼不合胃口?”妇人有些愧疚道。
“没、没事……”王宗勉强将那口面咽了下去。
之所以难以下咽自然不是因为母女二人往碗里投了毒,而是这古代异界的面条颇有些牙碜,更没有任何味道,让吃惯了现代美食的王宗极不适应。联想到自己所见的陋室、母女二人的穿戴,王宗自然明白这家人生活得并不富裕,甚至到了连盐都吃不起的地步。
忽然,他眼中一亮。
“小妹妹,我身上的那个背包可还在?”
“当然在,我去给你拿。”少女不知王宗要干什么,飞快地跑了出去,很快便将他的背包拿了回来。
背包上的拉锁仍是原先的样子。虽然很可能是这一家人没见过拉锁不敢乱开,但更有可能是出于对别人的尊重,没有乱动自己的东西。王宗想着,果然听那妇人坦然道:“小郎君的东西看着有些贵重,我们不敢乱动,只拿到日头下晒了晒。”
王宗心中感叹古人的朴实,十分感激地望了母女二人一眼,将拉链拉开。
背包里面进了些水,不过不多,他要找的东西又是密封的,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母女二人好奇地看着王宗从包中掏出一大堆花花绿绿的东西,却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只见王宗拿起一个白色的小纸包,用力一撕,那小纸包便被撕出了一个口子,露出一些白花花的颗粒状物体。
见王宗将那些纸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倒进陶碗里,少女仍有些不明所以,妇人却是浑身一震——这分明是连镇上都极少见的精致细盐!不似粗盐那般颗粒粗大、暗沉,更没有夹杂石子、沙砾,绝对是一等一的上品好盐。
然而这还不算完,只见王宗又随手拿过一个透明的小包,里面油乎乎地仿佛装着些液体和酱料。
“这是什么东西?为何是透明的,那里面的东西还不曾漏出来?”母女二人皆是瞪大了眼睛。王宗将那方便面油包一撕,一股浓浓的肉香立即在屋里飘散开来。然而王宗似乎还觉得味道不够,又打开一小袋辣椒酱加了进去。转眼间,一大碗白水煮成的清汤面顿时变成了油光闪闪的“红烧牛肉面”。
王宗端起碗来尝了一口,发觉比以前好吃多了,虽然和平日的正餐无法相比,但已经勉强可以接受。然而一旁的母女俩闻到这股味道都是有些心头发慌,那妇人还好些,兀自坚持着,而那大眼睛的可爱少女早已是口水哗哗的。
见那少女双目圆睁,紧紧盯着自己手中的碗,小嘴微张,喉头不停吞咽着,一副馋得不行的样子,王宗心中有些好笑,更有些叹息。他想了想,将面递到少女眼前,道:“小妹妹,帮哥哥一个忙好不好?”
少女不知王宗想要干什么,懵懂地点点头。
王宗将筷子递给她道:“哥哥不但失忆了,连舌头也尝不出味道来。你能不能帮哥哥尝尝咸不咸?”
少女的一双大眼睛立刻亮了,飞快地接过筷子。一旁的妇人见女儿迫不及待地去挑碗里的面条,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面条入口,那少女的双眸顿时又亮了几分。一种无法形容的味道在她嘴里骤然化开,沁入肺腑、印入脑海。
“怎么样?是不是吃得太少没尝出来?没关系,再尝一口。”见少女依然回味那一口面的滋味,王宗笑眯眯道。
少女有些羞赧,却不好意思再吃客人的东西;可又禁不住美味的诱惑,只好无助地将目光投向母亲。妇人自然明白王宗的用意,知道他是故意让着女儿,然而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待客之道还是让她不得不拒绝客人的好意。
“莲儿,快告诉小郎君,够不够咸?”妇人向女儿催促道。
“够了。”没能再吃成面,少女的心情明显有些低落。
王宗又是笑了笑,拿过筷子“呼噜呼噜”吃起面来,只一会儿便说自己吃饱了,有些犯困,想再睡一会儿。望着那碗几乎未动的面条,妇人的脸上不禁流露出一丝笑意。
“这小郎君,还真是个有善心的人。”她心中暗道。
既然王宗已经说饱了,妇人便不再勉强。叮嘱完王宗好好休息,便唤了女儿,一起将碗筷端出屋去,顺便把门带上。
王宗自觉身体没什么大碍,便悄悄地下了床顺着门缝往外偷看。只见那妇人果然没有将剩下的面条扔掉,而是倒入一个陶罐中搅了搅,这才又盛出满满一碗递给了女儿。他看得真切,碗里的面条只占了一小半,其他的都是些菜叶和糊糊。然而就连这样一碗减了料的面条,少女也吃得十分香甜,不一会儿便吃个精光,看样子还想向母亲要第二碗。
“就知道吃!”那妇人劈手夺过碗来,又开始教训女儿:“亏你这么大了还不懂得事!你爹爹跑了一上午,有了好吃食就不能给他留一口?”
见母亲这样说了,少女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也已经破灭,只好咬着手指,恋恋不舍地离开桌子。
王宗不由得有些心酸,更有些感动。这家人用面条招待他,自己却只能吃菜叶和糊糊。见少女向自己这边走来,他赶紧重又躺回床上,装作什么都没看到过的样子,向门外轻轻喊了声:“莲儿!”
不一会儿,少女便从门口探出头来,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眨着,向王宗道:“小哥哥,你是在叫我吗?”
王宗点点头,示意少女进来。莲儿见母亲正在忙别的事情,顾不上管她,便大着胆子走进屋里,向王宗笑道:“小哥哥,你往汤饼里加的是什么?真好吃!莲儿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王宗自然无法告诉她自己加的只是飞机上随餐附送的盐包和辣酱,还有在机场吃方便面时剩下的油包。他轻轻摸了摸少女的头,笑道:“自然是神仙才能吃到的东西。”
莲儿显然被他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吓了一跳,脸也有些红了起来。王宗这才意识到自己不是在二十一世纪,而是在近似于唐代的异界;他也不再是一个三十五岁的怪叔叔,而是一个只比眼前的小丫头大一两岁的少年。
“呃……我叫你来,是想……”王宗赶紧又在包里东翻西找,想把这段岔过去。要是让人家以为自己对小丫头非礼可就糟了,万一在这里就被愤怒的父母亲朋乱棍打死或是浸了猪笼,岂不是会让虎躯一震、霸气自生、小弟恭迎、美女倒贴的其他穿越人等笑死?
“找到了!这个给你!”王宗总算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将一个大果冻似的小塑料碗递给少女。
“这是什么?真好看!”莲儿捧着塑料碗惊喜不已。密封的碗中满是淡黄色的液体,液体中还浸泡着些红红白白的块状物。
“小哥哥,这是首饰吗?”看到莲儿将飞机上发的塑料装水果罐头当成头花一样放在头顶,王宗不由得满头黑线。
“这个不是首饰,是吃的……”王宗无奈道。
“吃的?”莲儿的眼睛又开始闪烁。
“喏,这样吃。”王宗将水果罐头从莲儿的头上拿下来,撕掉最上面的一层塑料纸,重又递了回去。
莲儿小心翼翼地接过小塑料碗,满怀期待地喝了一口罐头的汁水,眼睛顿时眯了起来。
“真好喝!小哥哥,这是送给我的吗?”
“当然了,拿去吃吧。”王宗笑道。
莲儿的笑容更加灿烂,兴高采烈地捧着小塑料碗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便听清脆的声音在外屋响起。
“娘!您尝尝这个,是小哥哥送给我的……”
王宗再次扒着门看那妇人的反应,只见妇人将信将疑地尝了一口,脸上动容道:“你这丫头就会惹事!这样的好东西便是镇上的李大户也吃不起!说!是不是你偷拿人家的或是管人家要的?”
莲儿委屈得就要哭出来:“不是我……真的是小哥哥送给我的……”
那妇人还要再说,只听屋外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今天煮了什么东西?这么香?”
妇人顾不上教育女儿,白了女儿一眼,赶紧抽身向门口迎去。一个黄瘦的汉子走了进来,顺手将一顶破旧的草帽递给迎上来的妇人。
“回来了?身子累不累?”妇人有些心疼地问道。
那汉子面上有些发红,很是疲惫的样子。“一上午赶了几十里路,能不累嘛!”
“县里都说了些啥?不会又要加什么税吧?”妇人担心道。
“倒不是加税。”那汉子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微微叹了口气。
“阿弥陀佛,不是加税就好……”
“好?怕是更糟!”汉子再叹道。
妇人有些慌了起来,一边拿起壶给他倒了碗水,一边忐忑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汉子将水一饮而尽,道:“说出来怕你不信。大唐没了!”
妇人一下捂住了嘴:“这怎么会……大、大唐怎么会……”
“一开始谁也不信,后来才知道前几天长安出了大乱子。”
“什么乱子?”
“炎州的炎山军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进了京,听说把小半个长安都烧了。李家帝君不知所踪,炎家便立了二皇子为新皇上。这次叫我等前去,便是要向村里传达这事的。”
“那……那也不能说大唐没了啊?”
“妇人之见!如今长安城和满朝文武都在炎家手里,还不是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剩下的皇子皇孙也全在他们手里,还不是想立哪个就立哪个?这和改朝换代有什么区别?过几年李家小儿一禅让,这天下便从此姓炎了。”
“啊?就没人管管他们?”
“管?谁来管?那些边军和藩镇高兴还来不及,谁会有心思在这个时候起兵勤王?就算是真起兵,肯定也是想和炎家争一争天下。还有那些飞来飞去的活神仙,他们不来捣乱就算是好的!听我爹说三十年前他们就管过凡间的事,结果怎么样?还不是兵戈四起、天下大乱,到处血流成河?”
“你说的那不是真的神仙,只是些得道的高人。真正的神仙是不会为难咱们这些穷苦人的。”妇人有些讪讪道。
汉子冷哼了一声,显然对婆娘的话并不上心。王宗虽然只听了个大概,却知道这汉子并非寻常愚钝的山野村夫,而是个有些见识的,只不知为何举家蜗居在这个穷苦之地。
正思索间,只听汉子又道:“走了一路早就饿了,到底是什么好吃食这么香?连县里饭铺的席面都比下去了。莫不是趁我不在家偷吃了吧?”
那妇人自然明白丈夫调笑自己的双关语,红着脸轻啐了他一口,道:“丫头还在呢,满口尽是胡说。还不是托小郎君的福……”
汉子一愣,道:“他醒了?”
妇人便将王宗醒来后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丈夫,却隐去了瓦罐中的汤饼是他吃剩的一节,只说是加了小郎君送的珍贵汤料。
王宗听了,不由得心中赞了一句:也是个心思伶俐的妇人。既给丈夫留了几分面子,又成全了自己的一片好心,双方皆大欢喜。
听了妻子所说,那汉子站起身来便要去看王宗,吓得他赶紧重又趴回床上。却听妇人又道:“先不急!吃了东西再去也不迟,人家怕是还在睡呢……”后面的声音便越来越低,有些听不真切。
又过了一会儿,便听汉子口中含混着赞叹道:“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娘子?还有没有?”紧接着,便是勺子刮蹭瓦罐的声音。王宗心中暗笑: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女。这父女俩对美食的追求还真是没什么差别。
刚想到那大眼睛的小萝莉,便听莲儿清脆的声音在外屋响起:“爹爹,您再尝尝这个,也是小哥哥送的。”显然是小丫头又拿着水果罐头向父亲献宝。
汉子先将那塑料小碗捧着手里,啧啧称赞了一番,又尝了一块白色的果肉,脸色骤变。
“当家的,怎么了?”妇人见了丈夫表情,赶紧用手去摸他的头。
汉子将婆娘的手拨到一边,道:“我没事,只是这果子……”
“果子怎么了?我和莲儿都吃了,酸酸甜甜的,有什么不妥吗?”妇人有些担心道。
“这是荔枝!”
“荔枝?”
“对!就是荔枝!小时我曾在岭南吃过,没想到今天在这里又吃到了。”
“岭南?岂不是离咱们有数千里?”
“没错!这果子如此新鲜,怕是刚摘下来不久。”汉子压低声音道:“在咱们这里还能吃到新鲜荔枝的恐怕就只有两种人了。”
“什、什么人?”
“一种是李氏皇族!”
“啊?你是说,小郎君他……”妇人似乎被丈夫的判断吓住了。
“那还有一种呢?”却是莲儿的声音。
“还有一种便是飞来飞去的活神仙。可小郎君真要是活神仙,又怎会落入水中还被咱们所救呢?”
莲儿想想也是,哪儿有这么年轻的活神仙?再说当日救起王宗时他分明快要溺死了,浑身上下甚至连条裤子都没有,可不像是个神仙的样子。想到王宗没穿裤子的狼狈样,莲儿本是蜡黄的小脸又开始有些微微泛红。
“这么说的话……小郎君应该是那天从长安……”妇人轻声道。
“也是个可怜的孩子……”汉子叹道:“他既然自称‘王宗’,定是在变乱中逃出来的宗室无疑。”
“爹爹,你不会把小哥哥送到官府去吧?”
“傻丫头,你爹是那种人吗?李家帝君虽然霸道,可天下好歹安生了三十年。如今他的儿孙落难,能帮一把自是要帮一把……不过你们俩听好了,这件事对谁也不能说。如果有人问起,就说他是你娘的远房侄儿,你的表哥,听见了吗?”
母女俩一齐点头。
汉子将那透明的小塑料碗往桌上一放,叮嘱道:“吃完之后找个隐蔽的地方把它埋了,莫让人从上面看出什么来。”
莲儿嘴上答应,心里却另有想法。“这么好看又轻软的水晶碗,怎么能随便埋了呢?”
“好啦,我去看看他醒了没有。”汉子交代完事宜,便向王宗所在的房间走了过去。
轻轻推开门,王宗自然是“老老实实”躺在床上,头部微动,一副猛然惊醒的样子。
汉子看在眼里,心中不免又叹了口气:“可怜的孩子,竟警醒成这样……”见王宗起身要拜,赶紧把他扶住。
“小郎君无须多礼,我婆娘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既然让我们父女俩碰上了,断没有置之不管的道理。”
王宗却不肯借坡下驴,仍是给汉子行了礼,并开口道谢。汉子脸上带笑,心中对王宗也是又多了一重喜爱。
谈到王宗的身世,王宗依旧以失忆为借口,那汉子也不深究,只说村小人多口舌杂,考虑到自己女儿的声望,希望他以远房侄儿的身份住在这里安心养伤,王宗自是满口答应。一来想通过这个汉子了解一下如今的社会情况,二来谁知道三派之人是不是还在寻找自己?与其没头苍蝇似的四处乱窜,倒不如先在这个地方避一避。
于是乎,在这不大的小渔村里,这户姓刘的人家便多了一个从外地投奔而来的姓王的侄儿,而王宗也多了一个活泼可爱、清丽动人的萝莉表妹。只可惜这位表哥每次看到表妹时,总会想到什么似的笑个不停,问他他也不说,让小萝莉好生奇怪。
“你果真是那汉子的亲闺女么?肯定是充话费送的!不然的话哪儿有人给自己女儿起名叫刘莲(榴莲)的……”王宗一边笑一边在心中默默吐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