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正浩的目光一下子扫过去,而眉头却略微皱了皱。
推荐生!
王自成举起手,目光雪亮而笔直,直勾勾的看着站在教官席上的钟正浩。他的军姿站的并不准确,事实上甚至有些拖沓,他的身边一个胖子,一个瘦子,歪歪扭扭嘻嘻哈哈,嘴角还凝结着好似看过玩笑的猥琐笑容。而除了胖子和瘦子之外,竟然还有一个穿着农家服饰的家伙目瞪口呆的站在他身边,一脸的茫然。
眼尖的人一下子便认了出来,忍不住叫道:“这不是那四个推荐生吗?”
四下里恍然大悟,气氛一下子没绷紧,众人哄堂大笑。
钟正浩的脸色难看之极,左右看了看,咬牙道:“没有别人了吗?”
王自成愣了一下,随即嘴角便浮现出了一丝苦笑。不过苦笑之余,他仍旧固执的喊道:“玄三班王自成请战!”
钟正浩又问道:“还有别人吗?”
王自成几乎要跳起来喊:“我......我!我!”
众人又是大笑。
钟正浩扭了扭脸,握紧了拳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治学严谨朴实,教学剑走偏锋,本应是尚武堂内首屈一指的教官,只因为脾气暴躁,常常触犯条例,因此才一而再的负责玄黄两字班的教学。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随着南北两国之间蜜月期的逐渐加深,随着武帝北伐的岁月渐渐远去,学员们竟是连血性都薄弱下去。
比如今日,竟然有人还没死光就投降的事情发生!
钟正浩咬咬牙,望着一群理所当然抱着必输心态的学员,又看了看固执举着手,丝毫不放下的王自成,最终道:“准了!”
王自成脸上一喜,朝钟正浩深深一礼。
裁判望了望场间变故,皱眉问道:“玄三班,是否确定认输?”
持豹尾节杖的那个学员皱了皱眉,沉默半晌才平静道:“此战我军已伤亡过半,战可续战,但我方人员全体认为,此战已完全无法争胜。我方可易帅,但参议不会继续进行无意义的投死之战,若易帅,便请主帅孤军作战。”
说完,他向后退了一步,沉默的将豹尾节杖放在了沙盘上。
裁判说道:“玄三班参议人员退赛,请另组六名学员,否则无法继续战斗。”
王自成左右看了看,直接对胖子和瘦子道:“你们俩,不是想知道酒藏哪了吗?跟老子上去打完这一仗,老子就告诉你们!”
胖子和瘦子脸色大变,喃喃道:“兵者,不祥之器!我俩还是适合甩笔杆子,打仗的活,就太纸上谈兵了,还是算了吧。”
“少废话,这本来就是纸上谈兵!再说站这儿也是丢脸,出去也是丢脸,左右都是丢脸何不在丢脸之余赚点酒喝?而且你们俩上去就是凑个人数,真以为自己是去当参谋啊?看看景儿罢了。”王自成一人给了一巴掌,伸手把两个家伙推到了场中央,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两个人总算要了点脸,没有扭头跑回去,而是骚眉耷脸的走到了沙盘前。
王自成赶鸭子上架把瘦子和胖子撵出去,继而又看着楚敦煌,认真而严肃的道:“敦煌,干不干!”
楚敦煌有点紧张,试探性的问道:“我从没打过仗,连见都没见过......”
“凡事总有第一次。”王自成握住他的肩膀,沉声道:“你和胖子瘦子不一样,他们俩迟早都是崇文院修文馆里的书虫,但我觉得你,总会上战场!”
楚敦煌望了望四周看景儿似的同窗学员,终于点了点头,道:“好!”
王自成咬了咬牙,低声对楚敦煌道:“兄弟,谢了。”
楚敦煌笑了笑。他当然明白,王自成想要出战并不是单纯的因为一时冲动,他想要查明当年轰动一时的筑龙城悬案,就必须要在军方崭露头角,否则便永远无法窥测到深埋在地下的悬疑。不过楚敦煌愿意帮他这个忙,就像他愿意向自己表露内心一样。
信任二字,说来难,说来也不难,唯交心而已。
如此,便凑够了四个人。
在场间一直保持沉默的那名洛城土著派参议突然笑了起来,看了看方才主动放弃战斗的同窗,无所谓的道:“反正我也是个摆设,不如就跟你们再打一场,或者,再输一场。”说完这话,他走了出来,对王自成道:“嘿,推荐生,现在你们有五个了。”
已经退赛的另外五个人皱了皱眉,为首的北军派学员张了张口,却欲言又止。
王自成笑着点头致意,又环视四周,高声叫道:“还有哪位同窗愿助我一臂之力!”
四下里众人无声沉默。
但一个声音却突兀的响了起来,那声音来源于天字一班的队列,众人震惊的扭过头,只看到尚武堂第一人,那个身负传奇的徐秀海走出人群,平静道:“算我一个。”
四面哗然!
钟正浩脸上露出喜色,情不自禁的笑了出来,扫了一眼麦兴国。
麦兴国的脸色颇为精彩,他难以置信的看了看徐秀海,半晌才喃喃道:“徐秀海......这个,这个是天字班的,怎么能代表玄三班出战呢?哎,赵兄,赵兄你倒是说说看,你家学生这也太不讲规矩了吧。”
赵允眯起眼,呵的一声笑了,慢悠悠道:“别问我,天字班的课我基本没怎么教过,管不住这些兔崽子。”
麦兴国愣了一下,面色复杂,隔山探海的望了望徐秀海。
王自成也难以置信的露出了一个“你在逗我”的表情,可放眼尚武堂,谁见过徐秀海开过玩笑。短暂的吃惊之后,王自成点了点头,朝徐秀海拱手道:“多谢!”
徐秀海还了一礼,举步走到了沙盘前,神情冷漠而平静。
至此,六名学员聚齐!
六人站在沙盘前,人员比方才更为复杂,分别是四个推荐生,一个洛城土著派,还有一个天字一班的学员。众人只觉得荒诞,但荒诞之余,又觉得精彩,精彩之中,又掺杂着惋惜。
对抗到了如此之地步,毫无转变之法,沙盘推演从未曾输过的徐秀海,恐怕今日要栽一个跟头了。
地四班的学员也是一阵茫然,完全没有料到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有人敢迎难而上主动赴死。且这群主动赴死的傻瓜们,还有一个是尚武堂第一的徐秀海!地四班的六人相互对视一眼,略微有些难以理解。
胖子和瘦子倒是神色轻松,反正在尚武堂丢人已经丢的差不多了,所以根本不在乎众人的白眼和冷嘲热讽。那个洛城土著派倒也是性格活络,笑嘻嘻的朝几人道:“小弟姓穆,名助,字风羽,见过诸位。”
胖子和瘦子也纷纷自报家门,和这个姓穆的家伙聊了起来。
大战在即,情势刻不容缓,这几个家伙竟然聊了起来?
只有王自成、楚敦煌还有徐秀海平静的站在沙盘前,目光炯炯的看着纵横交叉的敌我态势。
“徐兄,请。”王自成伸了伸手,看着徐秀海,指了指桌上的豹尾节杖。
徐秀海轻轻摇头,道:“既是你先请战,主帅自然是你。”
王自成点了点头,道:“既如此,那我便托大了。”说完,他上前一步拿下豹尾节杖,站在了第一位。
紧跟在他身后的两个人,是徐秀海和楚敦煌,在楚敦煌和徐秀海之后的,则是胖子瘦子以及有点自来熟的穆助。
裁判看了看两边的学员,轻轻敲了下铜钟,道:“推演继续!”
王自成深吸一口气,道:“命令,游骑兵全部撤出战斗!”
这命令刚刚发布,周围的学子便开始了纷纷议论。双方战至如此之地步,结局已经无法逆转,但这个玄三班的推荐生竟然还要将能起到稍许阻击效果的游骑兵撤走?如此一来,南朝轻骑至圣光城的路段里,将会是一马平川,再无任何阻隔。
这不等同认输吗?
王自成看着沙盘上胜败几乎已经分晓的占据,忽然低声对徐秀海道:“你去过草原,那你去过弗神谷吗?”
徐秀海的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点了点头,然后拿起推杆,在南朝骑兵和圣光城之间划出了一道横线,堪堪挡住了轻骑的攻势。裁判一愣,用探询的目光看着王自成,王自成解释道:“从北海岸至圣光城之间,有十六个大小部落,牧民约三万,现我命令,三万牧民立刻前往弗神谷灌取黑油,倾倒于草原之上,纵火焚烧!”
裁判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的看着王自成。
赵允的目光陡然间雪亮起来,笔直的盯着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推荐生。场间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便是教官席,都难以继续镇定下去,不停的打听着这学生姓甚名谁,难道还真的是一个推荐生?
麦兴国的脸色在王自成吐出“弗神谷”三个字的时候开始变得铁青,他望了望自家学生,忍不住深吸一口气,但却沉默不语,只是目光里开始透出担忧的神色。
好损的招数!
王自成的话刚刚说完,还没等大家喘口气,徐秀海又轻声道:“撤出战斗的金刀游骑可在横贯海岸的数百里战线的淡水中肆意投毒。初冬北风茂烈,牧民纵火之后,可在大火中焚烧毒草,制造毒烟。”
楚敦煌又补充道:“从北海岸到圣光城之间的这些地方,可施行坚壁清野,迁移牧民,宰杀牲畜,焚烧帐包,制造出完全的无人区!”
话还没有说完,便有情绪较为激动的学员高声道:“不同意!淡水投毒,岂不连自己人都坑害了?制造毒烟,难道不会毒杀己方?坚壁清野,岂不自绝于民众百姓?”
王自成并没有说话,徐秀海抬眼望了望发问的人,平静道:“这就是战争!”
发问人哑口无言,眉头紧锁。
地四班显然并不把对方的计谋视作无稽之谈,反而愈加严肃,沉声道:“冬日草木凋零,即便纵火,火势也不会过大。我方可挖掘隔火壕沟,待火头一过,便可重新对圣光城发动突袭。我轻骑携带换乘之马不下三匹,日夜兼程,即可到达圣光城!”
“没错。”王自成点了点头,道:“说的没错。”他顿了顿,又道:“但这些毒烟烈火,却可阻挡轻骑一日一夜之功。日夜之间,足够我方放弃圣光城了!”
楚敦煌用推杆轻轻一推,整个圣光城的标志便被他推向了别处!
他竟然把圣光城给推走了!
满场哗然,众人傻傻的看着王自成他们,觉得这些家伙脑子一定是坏掉了。王城首都,守不住便罢了,竟然还要主动弃城,难道他们都没得脑子吗?
连裁判都不轻不重的道:“注意,这可是王城!”
王自成的眸中闪现出一抹寒光,沉声道:“没错,我弃的就是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