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惨绝人寰的对冲,比拼的是双方战船的坚固和高大。在这方面,国力充盈的南朝水师终于找到了一些安慰,但毕竟在炮火对射的阶段损失过大,所以即便是这个小优势,也未能替南朝水师取得战场上的主动权。
互撞结束,双方的水军将士纷纷从船舱冲上甲板,开始了最为惨烈的短兵相接。他们纷纷从我船跳入彼船,进行步兵一样的战斗,将兵器捅入敌人的胸膛。
数万的将士,便厮杀在这蔚蓝色的壮阔大海上!
裁判默默的通报出伤亡情况,在短短不超过半柱香的时间内,南朝水师已经伤亡了三分之一,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尽管北方半狼族人骁勇善战,但南朝水军长于水上作战,怎能如此不堪?原本已经沉静下去的学子们重新鼓噪起来,再次痛骂裁判拉偏手,故意加大南军的损失!这次就连教官席上的部分教官都有些坐不住了,纷纷盯向裁判,觉得他是不是看错了数据?
只有赵允和身边几个年龄较大,资历颇老的教官眉头遽然皱起,颇为震撼的看了看神情沮丧的地四班。
双方已经厮杀到了关键性的地步,将士们绞杀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混战,像是两条毒蛇互相纠缠在一起,谁都别想短时间内撤出战斗!
但就在这个时候,地四班沮丧的气氛陡然间一扫而空。
钟正浩脸色微变,突然深深吸了一口气。
玄三班的指挥官脸色唰的一声惨白,猛然捶了一下沙盘,疾呼道:“全军撤出战斗,撤出战斗!”
裁判惋惜的看了他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示意玄三班双方交战程度过甚,已无法正常撤离战场!
而此刻,南军的战船上突然抛出无数手臂般粗的绞绳,顶头带钢构,如同毒牙般咬住了半狼族水军战船的船舷,将他死死拖住。同时己船立刻下锚,好似铁链,把半狼族至少三分之二的战船锁死在了这片不大的海域上。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天海之际,骤然有一面白帆滑入眼帘。不过稍许时刻,这抹白色的帆影便变成了艨艟巨舰,然后是一眼看不到边的舰队!这些舰队从遥远的周边海域与这片战场擦肩而过,急速朝北岸而去!
南朝水师......分,分兵了!
他们分作了两路,一路佯攻,一路抢滩登陆!
玄三班的指挥官倒吸一口凉气,手指都哆嗦起来。对方的这一计让他从心底泛出了层层的无力感,怪不得,怪不得他们在拥有强大火力的前提下却看似如此畏缩不前,怪不得他们会破天荒的采用守势,怪不得他们会在面临巨大伤亡的前提下还要同自己接船近战,怪不得接战之后他们的战斗力如此不堪,伤亡数量如此之大......原来这根本就只是一条饵食,用来钓住,咬死半狼族的主力。然后为另一支船队赢得登陆的时机和时间。
玄三班的指挥官闭上眼呼了几口气,让自己慢慢平静下来,转而想裁判道:“我抗议。”
裁判淡淡道:“讲!”
“对方指挥官只有一个,但却兵分两路,在与我激战之时,却不知是何人统率另一只船队!”玄三班的这名唯一的南军学员沉声道:“假设我此时攻破对方指挥大帐,宰杀指挥官,另一只船队是否终止行程!”
“否决提议。”裁判笑了,道:“你提议有理,但对方并非只是一名指挥官。”
随着裁判的言语,从地四班指挥官旁边,突兀的站出了另外两个南军学员,平静的站在沙盘前,也平静的看着玄三班的学员。
南军派,你们有一个,我却有三个!
麦兴国方才假装的悲哀与叹息顿时间烟消云散,一边喝了一口茶,一边嘻哈道:“老钟,应了那句古话喽,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钟正浩眯起眼,却并没有说话。
玄三班的这位南军派叹了口气,神色复杂无比,沉默半晌后,他静静的发布了最后一道命令:“全军放弃阻击南朝第二支船队,集中力量歼灭正面与我激战之敌!”
发布完这道命令的玄三班指挥官默默向后撤了一步,将自己手持的统帅豹尾节杖交给了身后的另一名学员。
裁判瞄了一眼,高声道:“玄三班易帅!”
围观的学子们一阵聒噪,楚敦煌皱着眉头向王自成问道:“不是说,最忌战场易帅吗?”
王自成脸色也有些不好看,说道:“话是这么说,但战场情况瞬息万变,怎能够不知变通。对方而今已经抢滩成功,马上便会登陆,我方海岸深水港较多,即便将水军撤出来,亦无法进行有效阻击。所以水师在战场的戏份已经唱罢,现在该骑兵登场了。”
楚敦煌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抬眼望去,果然看到玄三班接过豹尾节杖的,是一名军方北派学员。
这名学员便是在玄三班首课中被钟正浩赋予教鞭的人,他面色沉毅,持豹尾节杖,盯着相互绞杀的海面,沉声道:“调金刀游骑兵赶赴天元海岸。”
一名同窗将金色光泽的弯刀标志朝海岸推去,那光泽明亮的厉害,分成七个节点,将整个海岸横揽于锋芒之下。
教官席上的赵允颇为感慨的点头道:“地四班能够忍得海战失利的巨大亏损,果断分兵,抢滩登陆,实属难得。而玄三班临阵易帅,将主战场迅速从海战转移到骑兵阻击上,这份应变之智,也不容易。”顿了一下,赵允扭头对麦兴国和钟正浩笑道:“老钟老麦,你们两个的学生,都不简单啊!”
钟正浩和麦兴国拱手谢赞。
当看到对方金帐王庭的金刀游骑兵都已出战,地四班任指挥的南军派学子毫不犹豫的同样将豹尾节杖交给了身后的北军派同窗。这代表着双方都已默认了海战结束,开始进行了陆地的骑兵对战。地四班的北军派接过节杖,同时也代表了北军派轻骑已经成功登陆,裁判立刻将代表南朝的利剑标志码放在海边的草原之上。
地四班的指挥官脸上浮现出一丝颇有深意的笑容,隔着庞大的沙盘朝玄三班指挥官投去一个惋惜的表情。
玄三班指挥官苦笑一声。
从沙盘上便可看出,双方兵力并不对等。南朝登陆成功的骑兵,共有万余,而负责阻击的半狼族金刀游骑兵,却不满四千。兵力的多寡是直接按当年天元海战时期的真实情况划分的,况且,负责拱卫金帐王庭的金刀游骑兵,本身数量便不多。
以两倍于敌的兵力扑杀过去,在可供驰骋的草原上,很难做到有效的阻击。而且,少了金刀游骑兵的半狼族圣光城,可谓是光秃秃待宰的羔羊,再无任何屏障。
地四班的学员似乎不想再浪费时间,便道:“命令:我军不必理会其他,全速突击圣光城!”
万余骑兵,顷刻之间如同浩浩荡荡的洪水,朝着圣光城的方向蜂拥而去!每一个骑兵身边都带着不下三匹换乘的军马,声势如同天河倒卷,朝着北方风卷突击。
玄三班指挥官咬牙道:“命令:金刀游骑兵全力阻击,拖住敌军。”
刹那之间,两支浩大的骑兵军队撞在了一起,在轻骑的疯狂冲刺中,再没什么阵法可言,南朝骑兵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冲向圣光城,擒杀敌酋;而半狼族金刀游骑兵也只有一个想法,不惜一切代价,阻击来犯之敌。
一场异常简单,也异常残酷的战斗拉开帷幕!
双方都不停歇,选择了在快速的行军过程中进行战斗,马匹在疯狂的冲刺里风驰电掣,骑手弯低身子,左右扭动,挥舞着马刀或狼牙棒,拼命收割彼此的生命!半狼族的金刀游骑兵不负盛名,在这场战斗中英勇而嗜血,将草原游牧民族的血性发挥的淋漓尽致。而南朝骑兵同样陷入了绝对的疯狂,他们代表的不单单是军队的荣耀,更是武帝北伐一役至关重要的节点,根本不允许半点的退缩。
这是一场相当精彩的战役。
金戈铁马,蹄声如雷,刀光闪烁,血雨喷溅!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双方的指挥官不停的发布着新的命令,又不停的与身边的参议学员进行商讨沟通。裁判也不停的报告着伤亡数字,所有的人都紧盯着沙盘,心脏随着裁判拿掉沙盘上的弯刀或利剑标志而跳动。
赵允缓缓闭上眼,用手揉了揉眼皮,对身边的教官道:“江湖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用不了二十年,军方的血液就会被这些年轻的孩子们注入新的力量,今日不论胜负如何,对我尚武堂而言,都值得骄傲欣慰。”
那些教官点头道:“说的没错。”
赵允扭头看了看脸色铁青的钟正浩,叹了口气,朝他道:“老钟,结束了之后控制一下你的脾气,晚上我请你喝酒。”
钟正浩喘了口粗气,愤然道:“此战尚未结束,老哥这话,我可听不明白。”
麦兴国嘿然一笑,默默的朝赵允张开嘴唇语道:“嘴——硬!”
周围观战的学员面色紧张,都认真看着沙盘上的纵横驰骋,只是不少学业斐然的学员都看了出来,此役,玄三班实在够呛。以不满四千的兵力对抗厉兵秣马的南朝万骑,能打得过那才叫见了鬼了!
虽然南朝骑兵还没有攻破圣光城,但守卫圣光城的金刀游骑兵只要一完蛋,圣光城就是一座随时随地都可攻破的空城。这场战斗,已经提前可以宣布结束了。
玄三班的指挥官头上冒出了汗珠,他的金刀游骑兵已经阵亡过半,剩下的也基本丧失了战斗力,只等着裁判宣布金刀游骑的覆灭,一切就像板上钉钉一样。
好半晌,他才嘶哑着嗓子向身边的同窗问道:“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那些同窗们脸色苍白,尽皆摇了摇头。
这名指挥官长叹了一口气,缓缓回过身子,朝教官席上望了一眼,发现钟教官的脸色铁青无比。但这一战,局面已是无力回天,他看着对面地四班的三个北军派的学子,心中愈发沉重。他也是北军派的,自然知道对面的三个人有多么沉稳厉害,虽不说纵横睥睨,但起码不是自己能够敌得过的。
天地玄黄四个级别,原本的生源基础就不一样,强弱优劣,早有定论。
如此这般想着,似乎战败也就不那么难以接受了。
指挥官与身边的同窗商议片刻,望了望裁判,最终长叹道:“我们认输了。”
“砰!”一声巨大的响动让整片地方鸦雀无声,钟正浩愤然站起身来,一巴掌便拍碎了自己坐着的椅子,恨恨的盯着自家的学生,冷声道:“生未尽,死未绝,何以自绝?”
持豹尾节杖的学员低下头,半晌才叹道:“大厦之将倾,无力挽狂澜。”顿了一顿,他低下身来,惭愧道:“局势之逼,学生辜负教官之厚望。”
这一怒一愧,将场见气氛凝滞起来,赵允微微皱眉,不轻不重的咳了一声。麦兴国打了个哈哈,干巴巴笑了两声,对钟正浩道:“老钟,何必如此认真,不过是学子们的娱乐而已,不要太上纲上线。”
钟正浩并不看他,也不看赵允,更不看惭愧无比的自家学子,而是扭头将目光从人群中一一扫过,平静道:“玄三班学子,可有敢续战者?”
众人一片沉默。
明摆着的战况,输是铁定的输了,在这种已经无可奈何的状况下,谁愿意上去自讨其辱?不少学员甚至觉得,提前认输,倒好过待会被人屠戮殆尽,束手就死。因此钟正浩的目光逡巡到哪里,哪里的玄三班学子便低下头去,沉默不语。
钟正浩深吸一口气,连连道:“好,好,好......”
赵允叹了口气,朝他说道:“老钟莫要意气用事,我那有些藏酒,还是多年前裁决大人送的,你我去喝点如何?他们这些小辈学生的事,就让他们自己解决,你我前辈教官,何必斤斤计较。”
钟正浩目不斜视,只是冷冷道:“玄三班若不计较,那就不是玄三班,尚武堂若不计较,那也就不再是尚武堂。今日他们可以在沙盘上束手待毙,明日在战场上,他们就可以在弹尽粮绝之后理所应当的投敌变节!”
理所当然的投敌变节!
这话好似羽箭,锐利难当,劈头盖脸便砸了下来。玄三班的学子脸色登时通红,立时站的笔直,心想“去******,教官既然如此看不起我等,那说不得就是拼个死而后已,也好过在这里受人羞辱!”
虽然输是一定输了。
在钟正浩的话音刚落时,便听到人群中有一个声音异常镇定,且响亮。这响亮的声音划破了沉寂的氛围,一字不落的落在众人耳中。
“玄三班王自成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