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弟说:我常常问自己,我会不会爱上一个人?可我无法回答自己。我有一箩筐的问题,但是问谁去?我不能被它们捆住手脚。有时,你以为你爱上了一个好看的小妞,你在她身上投入精力、时间和钱,但过不了几天,你就会发现其实你是在演出一场你想出演却没有机会出演的戏——毕竟演戏只是个别有表演天分的人的事。你看多了那些电影或电视连续剧,你也想过过演员的瘾。一出情节曲折、充满鼻涕眼泪和无辜的精液的爱情大片。直到你花了足够的冤枉钱,才猛然惊醒,原来女主角是个不上档次的蹩脚货呀。美丽的女人总是将自己当作能胜任一切角色的大腕,她们不断变换母亲、情人、处女乃至圣母的身份以应对你的种种可耻的欲望,除了像是与你咬合得很美妙的齿轮之外,她们什么都不是。美女都是白痴,只有丑女人才会静下心来思考丑陋、艰辛、孤独、失败、被冷落、遭遗弃、上帝的公正等等一些带有根本性的问题。而后者在你这儿是得不到任何演出和对白的机会的。不过,你能与一些好看的小妞相处,这也是一件令人感到高兴和幸运的事。多少男人,一生都摸不着一个漂亮的女人的手,多悲催啊。然而接下来,你会在一个一个好看的小妞那儿验证你的失望,而演出还得继续,到了谢幕的那一天你才发现你的演出根本就没人观看,没有观众,除了你自己。下意识里,人人都想成为莎士比亚和易卜生,即使他目不识丁,食不果腹,身患残疾,奄奄一息;人人都需要观众,展示自己仁爱、悲悯、善良、慷慨、恬淡、高雅、精致、光芒四射的内心,即使那里面是一堆狗屎,他也要套上一个精美的礼盒。为了表演,才去恋爱。为了让别人观看,才去接吻、抚摸、做爱。如若不是这样,你就不是一个凡人,而是一个真正的演员,一个与故事本身不可分割的天才的艺术家。你是吗?你不是。是的,我也不是。有一回,我在QQ上遇到一个初中时代的小情人,她是我的第二任女友。她可是个标准的小美人儿。她问我可还记得她,当然记得,我还时常遗憾没有同她有过实质性的亲密接触呢。她说光阴荏苒,她依然保留着我写给她的情书;她说她几乎每个月都梦见我;她希望我们在网上像过去一样以鸿雁传书的方式延续我们的爱情。我说好啊,那么你就离开你的海归丈夫,来与我同居吧。她说那可有点困难。我说那么就对不住了,我没有时间。这个小婊子,她只是想找一个搭档,一同演出她的乔装打扮的所谓“爱情”,以此来感动自己。而我要忙着演出自己的爱情戏。重复的情节总是使我们厌烦,这是我们不愿去重温昔日旧梦的原因,因为观众不答应——演给自己看也不能马虎呀。我们不得不从一个女人到另一个女人地跑着,仿佛从一个演出地赶往另一个演出地。似乎在找什么,找一把钥匙?其实那只是一把什么门也开不了的废钥匙。找藏匿的自己?其实那只是聚光灯下的自我的幻象。男人是如此,同样地,女人也是如此。
邵轻云说:概括性的认识都是荒谬的,可笑的。我甚至不是你们称之为“女人”中的一个,我只是一个不断变化、对逝去无知无觉、对未来浑然无知的“个体”。在与我交往的男人那里,我得到了我想得到的东西——可能它并不是他们携带或拥有的,而是出自我自己的想象的;但在他们的笑容中、爱抚中、抽动中,它作为一种衍生产品出现了。它是一种类似安定或大麻一样的东西,但又不是处于物的状态的安定和大麻,我该怎么称呼它呢?它是一种气味——又不仅仅是;它是一种音乐——也不仅仅是。它是气味、音乐、温度、弧度和某种势能的混合物。一个一个的男人,源源不断地向我提供着“它”,每个男人都是相似的,在他们中作出比较是困难的,也是毫无意义的。他们只是这“毒品”的提供者,高矮胖瘦老少美丑是毫无意义的。
江南说:在你们忙碌的时候我闲着,我很庆幸。这不是说我比你们聪明,有智慧,对人生有更深刻的见解,而是因为我有个替身,他在帮我干那些事,我只要看着他就够了。双胞胎就有这么点好处,我的兄弟可以代劳一切。我们的感官是相通的——现代科技已经证明了,相互感应;我能察觉、体验他干过的一切事情,从中分一杯羹。没有什么比看着你的替身与人交欢更激动人心的了,作为一个旁观者,你既分享着性爱的感觉,又能清晰地感受着自己的每一下心跳和搏动,噢,真是太爽了。有一次,我和哥哥去洗头房,一个红头发的小姐接待江北;另一个长着一张樱桃小嘴的小姐缠住了我,我将她推到一边,对她说我只喜欢观看。她气鼓鼓的,把我看作是吝啬鬼和性变态,欲转身离去,我拉住了她,一起坐下来。我付她二十元钱,让她陪着我。我们看着江北和红头发小姐干。一旁有人,江北总是更起劲——我知道这一点。两个姑娘都十分害羞,她们甚至不敢看对方的眼睛;红头发小姐始终闭着眼睑,小嘴小姐始终垂着眼帘。这使我们兄弟俩感到十分有趣。她们可都是见惯了各种场面的老手啊——即便她们年龄不大。那一次,江北持续的时间特别长,像吃了伟哥,但我知道,他没吃伟哥。
何约说:在卫校读书那会,我最讨厌的就是急救课。你得给一具尸体做人工呼吸,当然,那不是真的尸体,那是一具人体模型。你得嘴对嘴地往里面吹气。老师让我们想象那是个伤员,可在我看来,那就是一个死人,一具臭烘烘的尸体。从那以后,我对与人接吻产生了厌恶,一接触异性的嘴唇,我就会浑身起鸡皮疙瘩。你可以挨我身体的任何部位,可你千万不要挨我的嘴唇。那样我会杀了你。
田橙说:是不是有了身体,就有了恐惧呢?尽管套着救生圈,我仍然害怕。我的腿悬空在水中。湖水这么深,这么冰凉,我们不知道水下有什么。也许有一条鲨鱼,正望着我呢。
流岚说:鲨鱼是一个象征吧?
邵轻云说:文本中出现的事物都可视之为一个象征。在读者看来,文本是用来描摹世界的,文本中出现的,他们都要在实在世界中找到一个与之相似的对应物。没有什么自足自在的文本,你说的每一句话、描写的每一件事物、叙述的每一个场景都要经过饱含着历史和经验的读者的过滤,眼见着他们将它扭曲、涂抹、篡改,而你却无能为力。如此说来,她所说的鲨鱼有可能是女性生殖器,有可能是男性生殖器;有可能是潜水艇、水雷、蛙人,有可能是金鱼、沙丁鱼、娃娃鱼或别的什么鱼;有可能是恐惧,有可能恰恰是某种安慰。
一个尖细的声音说:这是违背常识,没有道理的。球停在斜坡上,不滚落;如果说没有一个向上的力,是没有道理的。
林小弟说:爱情可以安慰恐惧吗?不能,那只是两块颤抖的肌肉找到了颤抖一致的频率而已。问题是,我们并不是因为没有爱情而恐惧的。病根子在哪里?找不到病根子,我们就会乱开药方,或者随便抓一把止痛片来止痛。这是血液病吗?遗传病吗?基因病吗?还是仅仅是皮肤瘙痒或皮肤丘疹?我们无从了解。我们因为恐惧而相爱,结果是我们更加恐惧。我和我的第九任女友就是这样。她是个性饥渴者,对做爱兴趣盎然,巴不得时刻将阳物拴在她的裤裆里,永远也没有知足的时候。她是个卷舌的大嘴巴姑娘,嘴巴虽大但说起话来很难听,声音沙哑;长得有点像舒淇,又有点像俄罗斯少女。她十九岁,爱好文学,涉世未深,纯洁可爱。每次做完爱后她都要喝掉一大瓶可口可乐,她说可乐是最适宜在完事后喝的,嗝一口气,满嘴碳酸和柠檬的味道。她还向我推荐这种狗屁饮料,仿佛她是可口可乐形象代言人似的。而我不喜欢在做爱后嗝气,将胃里的东西翻出来闻。她边喝边哭,伤心得不得了,担心这种美好的日子不长久,担心黎妮卷土重来,担心容颜变老,担心失去工作,担心地震海啸,担心SARS和H1N1,担心患上乳腺癌和不治之症,边哭边还要继续做爱。有时我突发奇想:是不是饮料里的碳酸和咖啡因等成分引发了她的伤感?——这当然是不可能的,爱好文学的女孩就是这德行。自从结识了她,我几乎不再沾可口可乐、百事可乐和其他类似的饮料,我宁愿喝白开水也不喝它们。一开始,我还觉得她这样多愁善感,以及边哭边干那事儿的样子挺招人疼爱的,后来我厌烦了。如果你身边有个整天哭哭啼啼的女人,你准会疯掉的。我也不由得担心起我的未来来(恐惧是会相互传染的),想想将要陷于那种日子,我感到不寒而栗。我开始躲避她,冷落她,即使在床上也装出一副阳痿的样子。她哭得更凶了,没完没了地重复倾诉着各种担心,大嘴巴里喷出洋葱和可乐的臭味。最后无奈,我只好求助于黎妮,有一天我们一起在床上一丝不挂地接待了她,这一回,她没有哭,凶巴巴地骂了一句“不要脸的骚货”,转身就走了。我害怕她会再出现,可是她从此再也没有了音讯。
袁一槐说:我是个结了婚的人,我乐于与你分享婚姻生活的一些感受。思想是用来与人分享的。当你成了家,有了孩子,你就明白了你给自己套上了一条锁链。这条锁链不是别人给你的,既不是你的如花似玉的让你的朋友们想入非非的老婆,也不是眉眼和鼻子像极了你的那个小崽子,它完全是你自己给自己套上的。它是达摩克利斯之剑,是紧箍咒,是你对之宣誓过的《圣经》。你必须保持忠诚,或起码做出忠诚的样子。是的,对着一本书说几句话是不必当真的,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约束力;你毕竟是现代人,你大可以在心里对这种原始图腾似的崇拜说不的。但现在的现实是,那本书在大多数人的眼中是至高无上的,你对它们所说的,都必须算数,你可以口是心非,可你至少得做做样子。当一个特定的女人成为你唯一的神圣的性伴侣,你在行为上就得像奴仆一样绝对地忠诚于她。成家之前,你可以频繁地恋爱,不停地更换性爱对象,同时与十个风骚的姑娘打得火热,没有人指责你;可成家之后,你只要亲近一个女孩——不管她多么纯洁,无可挑剔,你要犯规了,就都会招致谴责、刁难、质疑(针对你的人品和本质)、鄙视,甚至辱骂。你会成为千夫所指,过街老鼠。所以年轻人啊,你要抓紧时间,及时行乐,不要过早地结婚。我倒是赞同男人到五十岁、女人到五十五岁再谈婚论嫁的——或者索性坚持独身主义——这时大家都玩够了,没有精力再折腾了,不妨安静下来,尽一尽传宗接代的社会责任。当然,女人到了五十五岁还能不能尽这责任,另当别论;当然,也有一个法子,那就是将精子和卵子冷冻起来,制造试管婴儿。
孙舒怡说:昨晚我又梦见了贝克汉姆。你别笑。谁也无法剥夺我做梦的权利,你不能,神父不能,警察不能,辣妹维多利亚不能,甭管我是不是一个独身主义者。
江北说:小时候,我喜欢遥控飞机,我玩过至少七架飞机。每当我玩时江南也吵着要玩。他不是出自喜欢,而是看我玩他也想凑个热闹,一种古怪的从众心理。我烦他那样。那次我将操纵杆一推到底,让飞机一跟头载到水泥地上,螺旋桨的一个桨叶折断了,机头也撞开了,我将它扔给他。他不明白我这是故意的,还乐颠颠地捡起飞机,让它摇摇晃晃地飞起来。操纵杆时时失灵,飞机乱飞一气。他玩不了一会儿,便想将它归还给我,我不愿接受。这样事后我就有理由对父亲说,飞机不是我而是他弄坏的。他像个傻瓜似的,一遍遍地试飞,直到它彻底不听使唤,摔得稀巴烂。
邵轻云说:我害怕坐飞机,老担心它从天上掉下来。飞机是脆弱的,那么一个钢铁大家伙,一个闪电或一只小鸟就会毁了它。可越是害怕,就越是常常做这样的梦:我坐在飞机上,突然一只秃鹫或鹈鹕撞进来,在旅客的头顶上呼啦啦地扑腾。机舱壁上出现一个大洞,风猛烈地灌进来。飞机左摇右摆,在空中翻起筋斗。这时总有一两个好奇的旅客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地捕捉那只该死的秃鹫或鹈鹕,他们大叫大嚷,嘻嘻哈哈,跑来跑去,对正在到来的危险视而不见。我却吓得面如死灰,想着这下必死无疑了,可每次我都能赶在咽气之前醒来。
流岚说:请你跟着我想象——想象自己如同身外的天空一样蔚蓝、纯净、透明、苍茫、空无、弥漫、无边无际。无边无际。
一个干巴的声音说:飞翔的思维和大地上的身体是一对冤家。
邵轻云说:催眠术是一门古老的巫术,但用现代心理学也可以略加解释。它利用的是一个人几乎与生俱来的对世界的恐惧,以及面对恐惧时的类似诈死的应对心态。一个人被催眠了,与其说是催眠师的魔力,不如说是被催眠者逃避意识的一次心安理得的借机释放。其间,逃避的耻辱和怯懦的本性被掩盖了,且显得十分自然。正因为此,一些精神分析专家常常采用催眠术来治疗那些精神病患者,比如麦斯麦、巴普洛夫和弗洛伊德。那些不肯或难以被催眠的人,都是一些喜欢享受恐惧的人。享受恐惧,对,一些人就是那么特别,他们总有法子将恐惧和孤独转化为一种享受;有人蒙眼倒走钢索,有人将蟒蛇套在脖子上,有人爱与尸体同眠,有人爱在深夜听鬼的故事,有人习惯于在树上生活,有人筑巢于深山幽谷,有人遨游到了太空,喜欢上了失重状态,不愿回到地球上。让—雅克·卢梭写过一本名为《一个孤独的散步者的遐想》的书,听听这书名,你就会感觉到他是将孤独当作一门艺术的。将孤独和恐惧作为审美对象亦无不可,至少可以让人感受到人生之丰富和存在之美,抵消对孤独和恐惧的恐惧。除了乐意被催眠,我们还有很多手段来应对生命中的恐惧,恋爱就是其中一种,最普通、最方便易行的一种。恋爱的过程就是相互被催眠的过程,两个人在一起,通过言语、抚摸、亲吻、做爱,进行自我催眠和相互催眠,直至忘掉烦恼、负担、忧愁、不幸,忘掉这个狗屎世界。
一个嘴里含着什么东西的声音说:一间没有门、没有窗户、没有换气扇的屋子里住满了人、鸡、鸭、猫、猪、狗,挤作一团,垃圾和屎无人清理,臭气熏天。屎越堆越高,从地板直堆到天花板——这就是我们的世界。
田橙说:男人都很脏,而女人都很单纯。男人女人是两个不同的种属,他们仅仅是长得相似,构造相似而已,有如钻石与石墨——同素异形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