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璨喜大帝卯足十成十仙力一掌向冠卿劈出,众人只听见“砰!”的一声,一个身影飞了出去,大殿门口的一株婵娟木应声断为两截,地面的冰海也被劈出一条长长的裂纹。紧接着就是璨喜王后凄厉的哭喊:“苏儿!你怎么这么傻!”
众神只见主座之上璨喜王后瞬间飞身向前,将空中人影接住落地。早有一股血箭自半空喷出,最靠近大殿正中的那张冰花芙蓉玉桌被这股血箭瞬时喷溅得狰狞无比、触目惊心。
众神定睛一看,冠卿仍跪在原地一动不动,刚才璨喜大帝十成仙力向他劈出的一掌,居然被凝苏飞身上前替他生受了!现在凝苏躺在璨喜王后怀中,气若游丝声音几不可闻道:“母……后……他必……是有……苦……衷,求……你……你们……饶……饶……饶恕……他!”说罢头一偏,就昏死过去。
璨喜王后泪水滚滚而下,手抚着凝苏的面颊道:“苏儿,你会没事的,有母后在!”但众神均知璨喜大帝之修为深不可测,凝苏以肉身承了此掌,只怕心脉早已被震碎!
璨喜大帝看到女儿生受了自己一掌,他面上是痛极的表情。他袍袖一挥,抱起凝苏,斩钉截铁道:“昊华老儿,三日之后,嵩山之巅,你我决一死战!”说罢他按上云头,与王后瞬间就飞离了大殿,留下昊华天帝目瞪口呆。冠卿乍见此变,亦愣在当场。
天帝动了雷霆之怒,喝道:“左右,将逆子冠卿拿下!锁入天牢,听候发落!”立时便有天兵天将把太子五花大绑,押了下去。
天帝道:“让众位爱卿受惊了!今日之事,皆因朕教子无方,日后必会给璨喜大帝一个交代!”众神踧踖不安,深恐僭越。
随着天帝与帝后拂袖而去,众神也纷纷离席,耳内只有叹息声一片。思及三日之后天帝与璨喜大帝嵩山之巅的决斗,我彼时心有千钧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地袭上心头。
到今日方知原来我才是造成那场惨剧的始作俑者!但是太子明明可以坦然受之。他明明可以与凝苏成亲,一方帕子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为什么?为什么他宁愿天帝与璨喜大帝交恶,宁愿身陷囹圄也要回绝与凝苏的亲事?
璨喜大帝乃是掌管中岳嵩山的国柱之神。璨喜大帝之中岳,是天庭在下界的五柱石之一,是为中流砥柱。其时因璨喜大帝盛怒,嵩山震栗,造成天庭晃动不已、宝殿琼阁皆有倾塌之虞。
天帝与璨喜大帝之后那一场决斗,令神界元气大伤,差点造成三界动荡、寰宇浩劫。
决斗之日,嵩山之巅云遮雾蔽、朦胧难辨。卯日星君不敢造次,用厚厚的云层挡住太阳,以免晴空万里之下,决斗场面映入眼中太过真切,使天庭观战众神徒增慌乱。远远两道仙气冲破云层,直上九霄。那金色仙气在太室山颠,青色仙气在少室山头。众神根据那两道仙气,判断出昊华天帝彼时正位于太室山,璨喜大帝则立于少室山,东西各踞一方。
突然云层向两边激荡,山中无数的飞鸟四逸逃散,一时间黑压压一片、遮天蔽日,连那两道仙气都看不真切了。
又是一阵地动山摇,山涧发出野兽凄厉的嘶吼,待飞鸟散尽,众神发现那道金色的仙气若隐若现、飘忽不定。
紧接着一股劲风袭来,众神站立不稳、东倒西歪,我一不留神被劲风扫过、差点落下云头。
半晌,嵩山之巅的云雾逐渐散去。璨喜大帝傲然如苍松般伫立,昊华天帝却已是身形佝偻、嘴角挂着鲜血。
璨喜大帝道:“天帝好魄力!既然你硬接我三掌不动分毫,那之前的事就一笔勾销!你儿悔婚之事就此揭过,以后我璨喜大帝绝不会旧事重提、强人所难!”
璨喜大帝正说话间,宝轮金母腾云落到昊华天帝身边,伸手在天帝腕上轻轻一叩,待探出天帝伤势,她顿时怒不可遏、咬牙切齿对璨喜大帝道:“璨喜!你个老匹夫!居然对天帝下如此重手!”昊华天帝试图阻止宝轮金母,但实是撑不住了,直接跌坐在云头。宝轮金母道:“我儿拒婚当日就已被打入天牢,今日我夫君竟然被你重创至此。来人哪,三十六天将何在,还不速速将璨喜匹夫给我擒住!”
话音刚落,三十六天将摆开阵势,将璨喜大帝围在当中。璨喜大帝仰天长笑,道:“天帝愿受我三掌,我念他往日与我结义之情,今日就不再大开杀戒!既然你要替你夫君讨回公道,不如先问问我麾下的将士肯不肯!五极战神何在?!”
璨喜大帝言罢,五极战神围绕嵩山,把天将齐齐围在垓心,摆出应战姿态。那五极战神甫一站定,身形立时暴涨数倍,浑身发出金属般的光芒。天庭神仙见状,都议论纷纷。
有曰:“糟了!早听说五极战神赫赫威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今日与天将只怕是一场血战!”
有曰:“他们现在已经变出金刚不坏之身,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有曰:“刀、枪、剑、棍、鞭!五位战神现下各占据一个方位,若将那五种兵器使得水泄不通、上下包抄,只怕天降们凶多吉少!”
有曰:“璨喜大帝本与天帝最相亲厚,没想到居然变作如今这般局面!”
有曰:“皆因太子殿下不能体谅天帝之苦心,一意孤行,以致今日之大祸!”
有曰:“天庭五柱石之中柱若于今日崩塌,天庭一旦倾覆,倘再有心怀叵测之人趁机作乱,只怕三界从此必将水深火热、永无宁日!”
我愈听愈心惊,渐渐开始埋怨太子冠卿肆意妄为、擅自悔婚。因为他这一任性举动,引起此番血雨腥风,实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天帝手几次举起皆被宝轮金母强按下,他欲开口阻止三十六天将,宝轮金母道:“今日我若不拿下你这老匹夫,即便拆了你这天庭中柱,本宫亦在所不惜!天将们,给我上!”
天将虽心知不妥、颇为犹疑,但帝后之命不敢不从,遂即刻与五极战神厮斗在一起。璨喜大帝面色冷肃、袍袖一甩转身飞下少室山巅。宝轮金母则携着重伤的天帝腾上云头,亲自替他疗伤。
五极战神果然将刀枪剑棍舞得天衣无缝,再加之金刚不坏之身,三十六名天将在五极包围圈内,被枪林剑雨笼罩,寒光闪过,衣襟瞬间就披上鲜红。天将们几次欲突破五极阵,都只会在旧伤之上平添新伤,三十六人左支右绌,转眼已倒下一十二人。
观战的神仙都心中惴惴,我更是悬着一颗心,既怕天将吃了败仗,更怕五极战神败了导致璨喜大帝遭擒。
众仙彼时议论声愈发大了。
有曰:“你看天将该当如何?”答曰:“不知!不知!只愿他们能全身而退,全了天帝与璨喜大帝的颜面就好!”
有曰:“天将们是不是故意藏拙?这么一会子功夫,居然已有半数败下阵来!”答曰:“他们当年与五极战神也曾并肩杀退过魔界大军,谁知这会儿是不是顾念旧日同袍之谊?!”
有曰:“快看!五极阵东面现出一个缺口!”
众人看向五极阵,果然已有天将从阵中缺口逃逸而出。剩下的几名天将瞬间就被闪闪刀光剑影吞噬,未及过多抵挡便纷纷被打倒在地,哀嚎之声一片,情形惨烈万分。
众仙以为这场战事到此为止,都长舒一口气时,宝轮金母在云头上恨声发话:“此役中凡未竭全力、阳奉阴违者,明日本宫就将他打下畜生道,永世不得超生!”
宝轮金母此令一下,倒海将军“刷!”一声祭出鲲冥运海囊,他催动仙决高举手中御水之神器,待囊口打开之时,惊涛骇浪喷薄而出,直向嵩山倾泻而下。滔天巨浪携带千钧之力,霎时间就把太室山削掉一个角,山上飞禽走兽不及逃命者甚众,都被那吞天沃日之浊浪卷入激流之中。云间隐隐听到下界凡间嚎哭声震天,显然倒海将军翻起的北冥之浪已经引起凡间的洪水大劫,嵩山周围百姓死难者必不可胜数。
众仙正在思量解救下界凡人逃脱山洪之良策,璨喜大帝又复出现,腾着祥云立在嵩山之上空。他左手食指轻轻一弹,一块尖利巉岩正落在太室山主峰之上,在倾天怒浪中左右摇摆的太室山顿时稳稳屹立,再无一丝晃动。那块璨喜大帝用小石子所化的山峰,就是后来闻名于世的峻极峰。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随着璨喜大帝默念仙决,手中一道精光闪过,本来绕着嵩山的滚滚波涛,居然像一股离弦之箭一样向黄河奔腾而去。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嵩山周围的海水尽数向北逆流、汇入黄河,只有光秃秃的山顶显示出此地刚才所历的浩劫。
众仙都不由在心内叫一声“好!”
说时迟那时快,烈焰将军身形一动,随着他催动仙决,熊熊天火顿时将整个嵩山笼入一片红光之中,山上不时传来林木被焚焦、岩石被炙裂的毕剥之声。
不及璨喜大帝出手,疾风将军又祭出法器,掀起飞沙走石的凛冽旋风。风助火势、火借风威,马毛猬磔、天昏地暗,百丈高的火焰龙卷风自平地而起,大有拔嵩山之势!冲天火龙混着漫天烟霾,那情形已是骇人之极!
正在火势冲天、重霾如盖之时,经宝轮金母亲自渡气疗伤、彼时略有回缓的天帝,突然径直向火焰龙卷风的中心疾飞而去。宝轮金母猝不及防,大喝一声:“昊华!”
疾风将军硬生生收回法器,烈焰将军也强压下火龙之头。饶是如此,天帝仍然被火龙贯体而出。待天将们托住天帝不断下落之躯时,他早已双目紧闭、昏迷不醒。
那一战,以天帝重伤作结。经此一战,天帝仙力遭受重创,为防引起三界动乱,对外严锁消息,只是称病。
回忆起这段往事,我突然觉得心中怆然。又一想今日所遇之事,不觉心如鼓擂。不行,定要找个法子消解愁绪一二。不然,纵使对着月夜星影,也能愁煞人!
我正准备就寝,突闻宫娥禀报:“禀上神,门外不知何人弃了一只小雪狼。”
小雪狼?
“抱进来看看。”我淡淡吩咐道。
“回禀上神,抱不动!”
啥?
抱不动?
难不成是一头妖怪?
我念头一转问道:“为何抱不动?”
“它抱着宫门口的石鹤腿,拉也拉不动,嘴里一直哼哼唧唧的。”
啥?
抱着石鹤腿?
哼哼唧唧的?
我道:“宫门口的石鹤有什么古怪吗?为什么它会抱着石鹤腿不肯松开?”
“奴婢实在不知!所以特来禀报!”
我道:“撵走不行吗?”
宫娥道:“如能撵走奴婢也不敢来惊动仙驾!”
“……”
“……”
沉默少顷,本着苍生谁无意、万物皆有心,一草一木一蝼一蚁总关情的善念,我觉得还是亲自出宫门看一看比较好,只得裹了披风向宫门外走。
刚走到门口,哼哼唧唧的像寻常小犬低吠的声音就传来了。我慢吞吞打开殿外护界,迈步出了宫门口。
银色月辉之下,一只比嫦娥宫中月兔大不了多少、蠢萌蠢萌的小东西,两只前爪死死抱着门口的石鹤腿,嘴里发出被欺负的呜咽之声。听见背后有响声,就扭过头来看我,一双眨巴不止的绿豆小眼盈满了一眶小眼泪儿,看起来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心一软,正准备给它找点吃的说不定它把那石鹤腿当成了烧鸡腿,它早已松开石鹤,欢实地向我奔来。四条小短腿,圆滚滚的脑袋,一身雪白的绒毛,霎时间就用爪子捧住我的裙角,和那雪白的轻纱捉起了迷藏。
它不是被人遗弃的吗?它不是无家可归吗?怎地,它竟然识得我?
在我恍神的这一小会儿,那团雪白的绒球已经成功地将目标从石鹤腿转成了我的脚,这会儿它抱着我的脚摇头晃脑绝不放手那叫一个情比金坚。
我弯下身子扒拉了一阵,它腮上挂起两滴眼泪威胁我,我只得松开手。但是有这么一个小东西伏在脚上,走路却是十分费事。我迈不开腿,挪不动它。一人一狼,对月石化。
就在我束手无策、风中凌乱之时,一个声音道:“小心心,要矜持些。”
我脑中灵光一闪,它有名字?叫小心心!它现在不矜持?!刚才唤它的是个男子,那……那个男子是谁?
小心心嗷呜一声,扔下我的脚就向斜前方跌跌撞撞跑去。我抬眼一看,一个颀长的人影把月光都挡严了。他可不正是前两天在普陀山偶遇的那个瘟神,冠卿吗?
我假装不认识他,返身就要回宫。小心心不知什么时候又用牙叼住我裙角,呲牙咧嘴,圆滚滚的脑袋还一甩一甩的表示它绝不放开我。
我不想欺负这个巴掌大的小不点,就淡淡问道:“不知尊驾深夜到此,有何贵干?”冠卿笑道:“明日我要出一趟远门,特来此把小心心托付给你照看。”我心道:凭什么呀,我和你又不太熟,小心心更是今日头一回见到,凭什么你说托在我这就托在我这。嘴里却不由自主问道:“你要去哪里?”他道:“你忘了,天帝让我即日下界伏魔。”我心道你自己就是个魔头,还伏魔,把你伏了就伏了天下第一大魔头。却又忍不住问道:“听他们说很危险,需不需要帮忙?”他忍俊不禁,逼上前来,问:“怎么,担心你夫君吗?”我心道这个轻佻浪子真是口无遮拦!我身为无住圣尊的传人、天界众仙的祖师婆婆,可万万不能因他胡说八道失了仪态。千万莫让他瞧出窘态,千万莫让他瞧出窘态!但他灼灼目光直盯着我,片刻后缓缓道:“你……脸……红……了。”我忍不住拔腿就跑。
背后传来声音:“你不要我了吗?你不要小心心了吗?”我忍不住扭头一看,小心心两条后腿使劲蹬着地面,已经被我拖行了好几步,看样子那眨巴眨巴的小眼睛里又蓄起了两汪清泪。
我万般无奈,停下脚步道:“你到底想怎样?”
冠卿道:“你过来,我才能告诉你。”
我下意识往披风里缩了缩,道:“你那风大,会吹乱我的发型。”
不知冠卿念了什么仙决,我瞬时间就被“搬运”到他眼前。他从袖中取出一个亮亮的玉佩,不容我拒绝就戴在我脖子上。在他两手环着我的颈项,脸靠近我耳旁时,我霎那间又闻到了那股若有似无的王者之香。那香气我曾经在一个深谷听瀑抚琴时闻到过,从此久久难以忘怀。我刚要往下摘那玉佩,他就用手握住我的手,在我耳边说:“这块流星玉,名唤‘相思’。是我从迢迢云汉里挑了最亮的一颗星子亲手为你雕琢的,全天下仅有这一块。”我感觉到耳旁的呼吸,心里一阵一阵地恍惚。
他的唇轻轻在我鬓边摩挲,良久道:“不知这一别,何时才能再见。”这句话里有浓重的忧愁,似无处无法消解。
我脱口而出:“不就是下界伏个魔,三五日足矣。”
冠卿抱着我没动,唇已经挪到我面颊左近了。我下意识把脸扭过一旁,心砰砰跳得厉害。
他道:“玉儿心跳这么快,是不是爱上我了?”
我忍不住要骂他自作多情,遂扭过头来。却……却恰好碰到了他的唇。他的唇柔软冰凉,并无一丝暖意。
他用手捧着我面颊使我的唇不能离开他的唇,我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他好像正在轻……薄……我。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放开我,眼前漫天飞舞的星星终于都消失不见了。他柔声嘱咐道:“你要照顾好自己。还有我们的小心心。”
小心心这阵儿俯在我们脚边不远处,毛绒绒的脑袋搁在两只前爪间,看样子在假寐。
趁冠卿放开了我,我赶紧俯下身抱起小心心,道:“看在它这么可怜的份上,我就收留它了。你要没什么别的事,我就回宫了!”
冠卿看着我璀璨一笑。他的笑令我想起凡间的一句诗:
明明上天,烂然星陈。日月光华,宏于一人。
这个少年长得这么好看,这一笑,简直堪与日月争辉了。冠卿发现我在愣神,道:“我可算是终于迷住你了?”
他本就容颜极俊,此时含情脉脉地说出此等令人面红耳赤的情话,叫人如何不怦然心动!我定定神,怕又叫他瞧出什么破绽取笑于我,遂三步并作两步返回殿里去了,尚听见他在后头笃定道:“玉儿,等着我涤荡三界尘沙,跨越万丈星河来娶你!”
进入殿中,没了少年的踪影,回想他刚才说的话,不知为何我眼里发酸、心里发堵。昭昭素明月,辉光烛我床。忧人不能寐,耿耿夜何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