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看了水风轻一眼,我就小心翼翼地迈开步伐,踏着马老头的足迹走过去,凝神屏息,我自己也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当踩上马老头最后两枚足印时,果然眼前一黑,一股凉风嗖嗖袭遍全身,似乎带着旷古的霉腐之味,让人胃部蓦地痉挛,直欲作呕。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进到了马老头所说的阴间,只是心里明白,真的是撞邪了,此一时彼一时完全就是冰火两重天。
眼前什么都看不见,只觉得身子好像在弹簧上晃来晃去。隐隐的,好像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我脚下,顺着小腿往上游动,麻酥酥的。我想都没想,赶紧一脚跺了下去,空着的另一只手顺势往背包里一拉,摸出手电来。刚才在外面的时候,我并未料到接下来的一刻会一片漆黑,这手电在夜间又是救命的玩意,因此并没有冒冒失失地攥在手里,放在包里好好保护着。也就在我掏出手电来的一刹那,那玩意又动起来了,这次速度极快,直接一把攫住了我的膝盖。我心里一慌张,刷地一下倒过砍刀来,手电咔嚓一下打开照着,作势欲往下捅。手电光线到处,那玩意慌作一团,原来不是他物,正是马老头,被我正好踩在了脚下。幸好我觉察到危险时,心里也有这层预感,下刀的时候才稍微慢了些,要是再快上一步,只怕马老头身上早被我扎一个大窟窿了。
“马大伯,被我踩到了为什么不说话啊,害我差点铸成大错,犯下滔天大罪。”我刀悬在半空,心都蹦到了嗓子眼上,大惊失色地问。把踩在他身上的脚赶紧挪到一边。
只见马老头嘴唇在开合个不停,好像在大声说着什么,但就是说不出来。我心里纳闷,难道他突然变哑巴了。
“你怎么了?马老伯?”我又大声问道。
“是……我,你……踩……到……我……了……”马老头的声音终于听见了,宛如夜空中穿破云层的飞机轰鸣,飞机都过去老远了,声音才传到耳朵里。
“我知道踩到你了,可我脚都已经拿回来了啊。”我赶紧把砍刀刀柄挂在背包上,俯身下去扶他。这老头子真是奇怪,我早都把脚从他身上拿开了,他才说我踩到他。
“别……别,住……脚,我……是……大……哥……啊。”不仅是奇怪,脑子好像也糊涂了,我明明该叫他大伯,他却自称大哥。我明明是弯腰去扶他,他却叫我住脚。
“马大伯,你怎么了啊。我是小云,不是你如泉堂弟啊。”这话出口时,我心里猛地感觉有点不对劲。明明已经伸出手去扶他了,却过了四五秒的样子才摸到他身上。这不合理啊,两只眼睛看得可是一清二楚,难道还会有错?
“哎……哟,我……这……胸……啊……疼。”只听马老头又前言不搭后语地嚎了这么一嗓子。
突然之间,我好像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这马老头跟我之间,好像隔了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薄纱,不管是他的动作反应,还是声音,在我眼前都慢了一拍。当我已经把踩在他身上的脚挪回来了,才听到他说的第一句话。当我弯腰去扶他了,才听到他说赶紧住脚,不要下脚去踩他,而且黑暗中还把我当成了马如泉。当我的手已经扶到他身上了,才听到他说被我踩得好疼。明白了这层不知道是啥原理的鬼现象,我也就不跟他说话,免得我说话时像闪电惊空,他回答时却像雷声缓缓,延迟得真叫人蛋疼。
“啊……你……妈,要……杀……死……老……子……啦。”我扶在他身上,眼见着已经在从地上摸着爬起来了,又听到这么鬼吼鬼叫的一句。很显然,这一句是当我把砍刀倒过来,将要一刀下捅的时候喊出来的。我这状态都已经恢复正常了,刚才的声音才像鬼叫一样猛的迸出来,当真是把人吓得都冒出一身鸡皮疙瘩。
马老头终于站起来了,在我身上捶了一拳,估计是刚才那一脚被我踩太重了。幸好那一脚是踩在肚子上,没有踩在胸口上,要不然以老头子这把年纪,绝对要被我踩得岔过气去。捶了我一拳,这才收手回去捂着肚子,弓着腰干咳个不停。怪了,明明刚才马老头的举动和声音还有延迟,这会儿在我身上凿一拳、咳起嗽来时怎么又恢复正常了。这到底又撞的是哪门子的邪?
便就在这时,我感觉头上被什么东西砸到了,接着身子往下一沉,脑袋都快陷到了肚子里。我身子往下一沉的时候,这马老头又是身子一晃,一个趔趄滚到了一边。心里立马被冰封掠过,一惊魂,赶忙伸手往上面一抓,手电向上一扬,想要看个究竟。这一看,差点没把我弄晕倒过去。砸在我头上的,居然是水风轻,她正呈半蹲的架势,颤巍巍地蹲在我头上。
“啊……我的娘,这什么鬼地方。”只听她大声吼叫道,“哎哟,怎么是你们,都没出事啊?”
“死丫头,你怎么进来了。”我也没顾着疼痛,惊讶地问她。
“傻大帽,这什么鬼地方,怎么黑黢黢的?我怎么会在你头上?”
“我说你怎么进来了,不是让你在外面好好等着吗?”
“你别晃,别晃,等我下来,待会儿把你脖子踩折了。”那死丫头嘴里跟自来水一样,哗哗哗的说,“你说什么……哦,我等了一会儿,见你没动静,心里着急嘛。”
我发现了,我的肢体动作和言语在水风轻面前也是延迟的,这前言不搭后语的,对话起来真是乱七八糟,还不如少说为妙。当下伸手扶着她,让她从我头上跳下来。她落地之后,嘴里仍是啪哒啪哒地说个不停,我却只听不答。她见我不回,心里就着急起来,伸手往我身上凿。等沉默了一会,我通过肢体方面的感受,觉着这种延迟效应不见了,才跟她说话。
“你怎么跑进来啦,不要命啦。”我大声说。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我说了这么多?”
“这鬼地方有延迟效应,你没发现吗?”
“奥……好像是。”水风轻皱眉想了一想,答道。
“所以我没有回答你,一回答就乱七八糟的。”我又伸手摸了她一下,发现已经正常了。
“小水,怎么你也进来啦?……他们几个呢?”马老头摸爬着从地上站了起来。
“我担心云梦里这个傻大帽啊,所以就跟着你们的路子走过来了,没想到眼前一黑,就站到了傻大帽的头上。”水风轻嘁哩喀喳地说道,“傻大帽,你头没事吧,弄疼你了吗?”
“没事,只是脑袋差点被你踩到肚子里去了。”其实她踩我头上的时候,确实不是很疼,跟外面的情况不太一样。
“呵呵,那就没事。……怎么这么奇怪,我踩你头上的时候,感觉周身好像有什么力量在支撑着一样,平衡性很好,掉不下来。”水风轻笑着,摸了摸我的头,把顶上的泥土拍掉。
“这我哪知道是怎么回事啊,知道我还在这里耗着。”
“小水,我问你他们几个呢?”马老头一见我俩破镜重圆,竟把其他事抛到脑后,不禁着急了起来。
“他们几个啊,还在外面呢。刚才我看傻大帽一下子就消失掉了,拽了半天绳子拽没有反应,一着急,就让马二伯他们把绳子拽紧,顺着你俩走的路子踏了进来,结果就在这里了。没想到大家都还好好的,还以为从此要阴阳两隔了呢。”
“你刚刚拽绳子了?”我疑惑地问。
“当然拽了啊,发现你一消失就死命地拽,但就是没有反应。”
“奇怪了,为什么你拽绳子我一点感觉都没有。”我往她腰上一看,这才发现她也学我,把绳子挽在腰上,让马如泉他们拽着。
“是吗,怎么我也没有感觉,这会儿他们应该也在死命拽我。”水风轻好像突然才发现自己身上还挽着绳子,赶紧抓起来就拽。“马二伯,这边没事,你们也可以进来。”口里大声地叫唤着,把周身都震得轰隆隆直响。
“赶紧往后面站一点,搞不好待会儿他们真进来,砸到我们可不好。”我往水风轻和马老头身上各自拽了一把,往后退了一段距离。
恰就在这时,只听“嘭”的一声,我们三个立马被弹得东倒西歪,像在蹦床上一样。倒下的同时,明显感觉到挽在腰上的绳子一紧,我跟水风轻就接着向后滑,被生拉硬扯地拖了回去。我用手电一照,正是马如泉冒了出来,身上仍然绑着绳子。只不过不幸的是,这马如泉居然是头朝下,狠狠地摔了个倒栽葱。我俩赶紧搀扶着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如泉,他们两个呢?”马老头仍然心急火燎,一步一颤地走过来问。看来自从失了马旦之后,这几个人之间的血缘感情又上了一层楼。
“还在外面呢。”马如泉摸着自己被撞疼的脑袋说,“小云、小水走过来之后,我们都使劲往后拽绳子,可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心里寻思了一会儿,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就跑掉,于是就跟他俩商量好,也把绳子绑在自己腰上,也踏着你们的足迹走过来。如果连我也没有了,那他们就另寻出路。反正我年纪也大了,要死就跟你们一块儿死,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俩还年轻,还有老婆孩子要养,想办法看看有没有其他出路,能逃出去就逃出去。”
“马二伯,我刚才在这边也使劲拽绳子了,你没感觉到吗?”水风轻恍然大悟地问。
“没有感觉到啊,一点感觉都没有。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没有拽呢。”马如泉惊讶道。
我这才明白,原来这“里边”和“外边”完全就是井水不犯河水,根本不受牵引力的作用,也跟前一阵子大白蚁从眼前爬过去的时候是一个道理,彼此不在同一个世界。我刚一进来的时候,由于不明白眼前是什么情况,并未贸然拽绳子,只顾着跟老头子说话。水风轻进来的时候,知道我和老头子都安好,所以使劲拽了几下绳子,给“外面”的人发出提示。但不管双方如何拽,彼此之间竟一点反应都没有。而且还有一点,挽在绳索上的两个人,“里边”和“外边”两端压根就不受长短的限制,不管是近在咫尺还是远在天涯,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但等到马如泉也走过来之后,大家处于同一个环境中,那绳索的牵引力立马就恢复回来了,就像突然缩短一样,以至我和水风轻都被生拉硬扯着倒退一大截。
意识到了这点,我赶紧叫大家把绳子都解下来,松松散散地挽在手里。尽管马如泉吩咐他俩万不得已时另寻出路,但以他俩的性格和胆量,我觉得八成会跟着我们走过来。一走过来,鬼知道又会落在什么地方,要是落得远了,大伙还不得像同一条线上的蚂蚱那样,噼里啪啦一阵乱摔乱撞。
果不其然,我们刚解开绳子过了一小会,那马良就冒出来了。之前我踩在了马老头身上,水风轻蹲在了我头上,马如泉也出现在了同样的地方。根据这个理,这马良和马由江两个人,不管是谁冒出来,应该也是在这相同的地方。刚才马如泉摔了个倒栽葱,差点把脖子都摔折了,为避免该类情况再一次出现,我们作了个决定,由水风轻来打手电,我、老头子、马如泉伸手作好准备,只要有人一冒出来,就赶紧接住,以免伤筋动骨地损到不好玩。
可是这鬼地方根本就不按常理来,别说常理,就连眼前的现象,都叫人百思不得其解。那马良冒出来的时候,也是“嘭”的一声大响,扎扎实实地落在了我们身后三四米开外的地方。这地面上照例又是一阵蹦极跳,把我们几个都抖得东倒西歪。
“良儿,你没事吧?”马老头还没从地上爬起来,就千呼万唤地叫出来。
“哎哟,他娘的,这什么鬼地方,老子这是活着还是死了?”显然,因为延迟效应的缘故,这马良并没有听到老头子的叫声,过了几秒钟,才回答道:“是大伯吗,你们都在?!”
此时,水风轻的手电光已经打到马良身上了,只见他在地上喷着灰,像猪拱泥一样。那绳子果然是如我刚才所说,几个人牵在手里绳子被猛地拽出去了几米长。
“你当然还活着,赶紧爬过来,跟我们在一起。”马如泉也学老头子的口吻催促道。
“他奶奶的,太好了,我就跟由江打赌,说死不了。那怂孩子,怕得跟个熊一样,吓得尿都快出来了。”马良一边笑着,一边匍匐在地上爬了过来。
“只剩他一个人在外边了,能不怕吗,换了谁都怕。”我看他在地上爬的那鸟样,也笑着说。
大伙都睁大了眼睛,正揣摩着马由江会以什么方式冒出来,既然事情总是防不胜防,那就安安静静地等着吧。估计这厮单独一个人在外边,心里太着慌了,不多大一会儿,果然就出现在手电的光线之内。只不过完全不走寻常路,出现的时候正站着撒尿。可能是猛然间发现眼前情形变了,口里大骂一声:“他娘的……这什么鬼情况。”一着忙,赶紧把那话儿往裤子里塞,尿得满裤子都是。幸好他也是从数米开外的地方冒出来的,要是从我们头顶冒出来,以他这般架势,非得把大伙尿得鸡飞狗跳才行。
“由江大哥,你在干嘛?”我猛然一声大喝。
这时他也看到我们了,刷的一声拉起拉链,诚惶诚恐地说:“这他妈怎么回事,怎么你们突然就出现在我眼前了?”
“这里是阴间,我们被阎罗王封在这里,回不去了。”
“阴间。他娘的,老子这到底是死是活,怎么突然就跑这里来了?”说着赶紧往自己身上掐,看看自己是否知道疼。
“你不要乱说,由江大哥胆儿小。”水风轻笑着掐了我一下,冲马由江大声说道:“由江大哥,别听他胡说八道,我们都还好好的呢。你是怎样走过来的啊,怎么会这样狼狈?”
“走?我还没走啊。”马由江一脸茫然,看样子已经没有延迟效应。
“你没走,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看你们都突然消失了,这天色又渐渐变晚,心里害怕,觉得有点尿急,就站在那崖边撒一泡尿。还没撒完呢,这眼前突然一黑,就跑这里来了。”我估计马由江这尿急完全是被他自己吓出来的。
“你的意思是你一步也没有向前走?”我跟在水风轻后面追问。
“对啊,良四哥突然消失之后,我也打算跟来,但还没开始挪步呢,就成这样了。”
他娘的,这实在太邪乎了,邪乎得超出了我现有的想像。不管是马老头的山里经验,还是这几山人的迷信思想,抑或是我的唯物主义科学观,统统解释不清楚。所以就让他邪乎着吧,我也懒得费那劲去想,想破了脑壳,最后还是一点边都不沾。既然大伙都无大碍,那就横着心继续向前进,想法子把这条小命送出这鬼地方去,再看有没有什么民间高人能理清这来龙去脉。
“由江大哥,你走过来吧,大家先攒在一块儿,再看怎么办。”我说着从水风轻手里拿过手电筒。
就在这一阵子的等待中,我借着手电光,对四壁作了大致观察。只见一大片一大片黑乎乎的东西连缀在一起,密密麻麻,像蜂房内部结构一样,根本就不是什么山洞或隧道。而且最主要的一点,这地面像装了弹簧一样有弹性,你向那地面狠狠跺上几脚,会发出嘭嘭嘭的响声,响声里弥漫着积久的灰尘,看起来好似一面大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