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马由江,刚才自个儿尿了一地,这下叫他挪过来,他往那地上一踩,只听刺溜一声响,整个人就滑倒在地,摔了个人仰马翻。紧接着,骨碌骨碌几下就滚得不见踪影,唯有嘭嘭之声听来振聋发聩。
大伙一见如此,俱都心里一惊、眼儿一跳。那马老头和马如泉站在前面,赶忙跌跌撞撞地蹿了出去。这不蹿还好,一蹿出去,两个人立马像山坡上的大石那般,噼里啪啦滚得好不热闹,轰轰隆隆间,不知又被甩到了什么鬼地方。
着急总是会出岔子,在这种危险的地方,尤其需要镇定。路子都还没摸明白,千万不要乱越雷池。我怕马良再莽莽撞撞地跟上去,赶忙伸手将他一拦,自己带头弓着腰慢慢向前走,边走边呼叫他们三人。这叫声一出来,沿着四壁传了出去,又反射回来,感觉跟肚子饿的时候是一样的,沉声闷气,好像被什么东西包裹了起来。所幸他们三人这次并没有消失,我叫声刚一出来,也都知道吭个气,咕噜咕噜地把声音传回来。隐隐的,还听得到彼此唉呀唉哟的呻吟声。
当走到马由江摔倒的地方之时,我伸长了脖颈,把强光手电斜着向下一探,发现那是一个几近于圆形的隧道。以我的脚面为参照平面,几乎是呈二三十度角的样子往下斜插,黑洞洞地探不到底。如果把身子略微蜷缩起来,那隧道刚好够一个人通过。只是不知道下面是什么情况,不敢冒冒失失地往下就滑。
“马大伯,你们还在下面吗?”我问道。
“在,还在。先别下来,这不知道是什么鬼路子,窄得很。我们三人现在正压在一块儿呢。”是马老头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说得很费劲的样子。
“你说什么?你们三个压在一起?要紧吗?”
“对啊,跟叠罗汉一样。暂时死不了,不过你们得赶快找绳子把我们拽上去。”
“好,别着急,再耐一耐。”
马如泉的那一根绳子,当马由江滚下隧道的时候,已经被他连人带绳拖得不见了踪影,只得叫马良把他的绳子拿出来。这绳子拿出来了,又碰到一个头疼的事,这鬼地方,上下左右居然光秃秃的,没有固定绳索的地方。我只得掏出背包里那把瑞士军刀来,在地面上使劲凿,凿得几下,居然发现这地面并不是很厚,刺啦一声凿穿了一个大洞。原来下面是空的,怪不得刚才进来的时候,像踩在鼓面上晃来晃去。这一下子,可把我吓得不轻。下面是空的,那鬼也不知道这路子下面是怎样一番情形,万一是个大悬崖,一掉下去,岂不得摔个粉身碎骨。
当下赶忙用强光手电从那洞中往下照,眯着眼睛探一下底。目光所及,一只大骷髅头赫然映入了眼帘,虽然隔了好长一段距离,但我仍能隐约看到两个黑洞洞的大眼孔正在与我对视,直把我吓得心里像崩了一枚炮仗,差点把大动脉都炸裂开来。由于洞口开得不是很大,周遭情形一眼也看不清楚,因此也不知道周遭还有多少类似的大骷髅头,更不知道恐怖场景会达到怎样一种程度。但不管怎么说,这绝非善茬之地,当务之急,得赶紧把他们三个救上来,再作理论。
我怕这地面承受不了太大的重量,便叫马良和水风轻暂且后退。从马良手里接过绳子来,往我的登山杖上一绑,嚯的一声插在刚才用军刀开的那个孔里,然后往那隧道中扔了下去。
“马大伯,你们得一个一个来。慢一点,这隧道外边是空的,万一不小心弄塌了,咱们几个的小命恐怕又要白捡了。”我冲下面嚷道。
“你说什么?这隧道外边是空的?”
“对,空的,一定要小心。”
这么说着,马老头就朝那隧道狠狠踢了几脚,嘭嘭之声好似擂鼓,震得整条通道都颤抖起来。踢完了,这才确定地说:“好像真是空的。”整得我额头上都冒了一层冷汗。你说你个死老头,咋恁地不识时务呢,告诉你是空的还不信,非得自己踹上两脚验证一下。果真是莽撞之人,难以用镇静与之理论。
“你不要乱踢啊,待会儿把大家都弄下去摔死你才高兴。”我略带愤怒地叫了起来。
“不是我,是由江。由江,你不要乱踢,这隧道他娘的是空的。”
“哎哟,大伯二伯,你们快上去吧,我都快让你们压断气了。”马由江呻吟道。
老头子没再说什么,借着光线攀着绳子往上爬。刚才我凿那洞的质地也颇为了得,承受一个人的重量完全没有问题,只是登山杖略微向外活动了一点,看起来并无大碍。
我就一边拽,一边伸脚挡住登山杖。拽上来的绳子就往身后扔,让马良和水风轻也帮忙拽。把老头子拽上来之后,大家又次序往后退,以减轻对同一片地面的重压。大概过了十来分钟光景,才依次把三人都拽了上来。此时一看,三人都像土拔鼠在泥里刨过窝一般,灰头土脸,极为狼狈。那马由江估计被两个老汉压得久了,连脸都憋得跟块猪肝似的,久久未能恢复过来。
人拽上来了,我把登山杖和绳索都收捡起来,大家又退回了原先站立的地点。抬头向上打着手电一看,只看得出头顶上是个大窟窿,就像炸弹在房顶上开了一个洞似的。出了那大窟窿,尽是一片漆黑,深不见底,也不知道上面是什么情形,只是感觉这手电光打进去,像被吞噬了一样。和那一线天中第一次碰到的黑洞洞情形一般无二。
“傻大帽,你有没有发现,这里有盐,上下左右都有。”这时,水风轻打着她自己的手电对我说。
“盐?”我好生好奇,也用手电向左壁打去,细细观察,果然有的地方斑斑驳驳,覆着一层白色的物质,像岩浆一样附得结结实实。伸手一摸,还有点粗糙的摩挲感。把摸过的手指放舌尖上一舔,一股咸咸的味中略带着点腥味。
“你刚才舔这玩意了?”我伸出指头,一本正经地说。
“对啊,我舔了,要不然怎么知道是盐。”
“我跟你说,这鬼地方,你少动手动脚的,尤其是动口,小心毒死你。”
“你不也舔了。”水风轻吐了一下舌头,“我有种预感,咱们现在正在一条咸肉里面。你说会不会是大鲸鱼?”
“大鲸鱼!不可能吧。这儿可是高原。”
“你抬起头来看看,看能不能发现点什么。”
我把手电向头顶打去,并伸手摸了一摸,拇指、食指、中指跟着一捻,发现厚厚的灰尘上似有一种油腻的感觉。又用手指把灰土抠去一块,却见里面露出了一层腊黄色的东西,用拇指一摁,确实是滑腻腻的,有点像风干的咸鱼肉一样。
“这什么鬼东西?”我自言自语,用手电照着捻过的指头。
“唉呀,谁让你抠那玩意,你看那些凹凸不平的地方,看像不像是一个大骨架。”
这一语既出,当真是惊醒了梦中之人,只不过这梦却是一个大噩梦,让人有些六神无主。我赶忙用手电在头顶上打了一圈,还真的如水风轻所言,看起来像一个大骨架某些片段的轮廓。
“水风轻,你为什么不早说。”我刚安定下来的情绪又慌起来了。
“你们刚才不是在救他们三吗,我怕吓到你们,一起掉下去。”
“难得你倒是挺镇定的。”
“不镇定还能咋地?说实话,我刚一发现的时候,也是把老娘吓了个半死,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怎么会这般大。但是呢,在那湖边也差不多死过一回了,吓破胆之后,心里承受能力也便大大增强。再说这玩意也不是活的,又何必摆出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唉,反正都已经落到这般田地了,也不知道下一步是死是活,绝境之中,且顺其自然吧。吓破的胆,终究还是自己的,弄飞的神,也终究还是自己的,既然都是自己的,何妨善待自个儿一下。现在啊,只希望我那英明神武的老爸已经知道我出事了,能快点带人来找咱们,如此还有一线生机,如此也就阿弥陀佛。”水风轻这一番说,着实是让我对她刮目相看,在这不知是阴曹还是地府的鬼地方,还能保持如此豁达乐观的心态,换了一般人,这根本就做不到。
我不禁竖起大拇指,对水风轻啧啧称叹,同时观察着水风轻所说的大骨架。如果真是骨架,那按照这个轮廓的走势,应该正前方就会有出口。于是便叫大伙排成队列,手拉手地向前走。只不过这次带头的换成了我,并非马老头,当站在队伍最前面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责任的重大,深知自己已经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领头羊了,必须把肩上这副担子扛好。
摸着石头过河,外加小心翼翼,这一小段路,可谓是走得惊心动魄,因为每一脚下去,似乎都会被踩个大洞,以至于那些感觉较绵软的地方,我不得不一步一步地试,等确定安全了,才提示大家迈开步伐。
猫着腰走了二十多步,突见前方有一排倒钩搁在地上,好像一把把大型匕首斜着插入泥里,一个接一个排开,呈一个凹陷的半圆弧。上面被厚厚的灰土覆盖,完全看不清里面模样。我用登山杖刮去一些灰土,这些倒钩的形状终于显露出来了。我的妈呀,这分明就是一排动物牙齿啊,怎会大得这样出奇。不由自主地抬头往上一瞧,发现上边还有一排,跟下面这排造型差不多,两相对称、针锋相对,呈八字形张开,把这顶部和底部撑得跟个大窗户一样。一下子,我就承认了水风轻的看法,我们果真是在一条大咸肉里边!但到底是什么动物,能够如此之大,像我这种一米八的个,猫着腰在里面行走都能够畅行无阻。
我看那牙齿周边已经干瘪得像木乃伊,和刚才在里面的时候一样,覆着一层黑乎乎的灰土。想来这上下两对巨齿也不会像铡刀一样立马就合起来,就把双脚站在那巨齿缝中,探出头去往外看。可想而知,眼前尽是黑漆漆的一片,只不过在这巨齿外边,却有一方大石,宛如天造地设一般,卡在这巨齿四周。大石上面,似乎还有一条人工开凿的小路,一个石阶一个石阶地向上延伸,蜿蜒盘曲着没入了这大石的后边。
见有大石衔接,当下更不迟疑,几个人相互搀扶,陆续跨过巨齿,出到了大石之上。身子站得远一些,回转身用手电一打,除了我和水风轻,其他三个人登时被惊得目瞪口呆。那两排巨齿搁置的地方,居然像极了一颗大蛇的头,只不过由于干枯变形,与鲜活时候相比自是不可相提并论。又打着手电左右细致观察了一下,心里的肯定的成分已增至了八九分。大头上的两排巨齿互呈犄角,约呈五六十度夹角张开,撑开的口面甚为宽阔,足够两个人并排进入。以巨齿嵌入的大石为参考平面,除却巨齿的开合角度,则这颗大头少说也有一米七八那么高。天下竟会有这么大的蛇?真是闻所未闻!
忽然,我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记得前几年在图书馆曾看过一期《自然》杂志,其上有一篇文章是介绍泰坦巨蟒的,附有部分骨骼图及巨蟒复原图。文中说这种大蟒体重可达一吨左右,身长可至十四五米,生吞一条大鳄鱼简直轻而易举,号称当前已知最大的蛇类。只不过这种大蟒早在五千八百万年前就已经灭绝,古生物学家也只是从土里挖到了它的遗骸或化石。结合印象中的泰坦巨蟒复原图像,跟眼前这个大家伙一作对比,怎么越看越觉得二者在轮廓上很像。所不同的是,眼前的这个大家伙,身形比那传说中的泰坦巨蟒可不止大一点两点。天呐!难道我们刚才,竟是从一条巨蟒的体内走了出来,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难怪刚才几个人蹦下来的时候,像在大鼓上左摇右晃一样,马由江和其他两个老汉滚下去的地方,也似条圆形隧道一般。
这条巨蟒,到底是如何搁在这里的?又是何人所为?我们半把个小时以前还在那一线天中,怎么会突然进入了这大蟒的腹中?怎么进入的?这一连串的疑问,砸得我脑子像喝了四五瓶二锅头一样,只要一运转就觉得晕头转向的。不得不说,眼前这一波接着一波的诡异现象,已经快超出我脑洞的承受范围了。我宁可相信,眼下所看到的,只是马如泉所说的迷魂草幻象,也不愿相信这是封存在这尘世间的、实实在在的过往云烟。然而异常清醒的大脑告诉我,这不是幻象,这就是当下正在发生的经历,即便说服不了自己,也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下去,毕竟我要自己活着,要水风轻活着,也要其他人活着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