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从死神手里挣扎回来,水风轻算是真正体会到了生命的宝贵,把头一埋,扑在我肩头就嚎啕大哭。我也感激涕零,刚才差点被幽灵水母勒死,多亏了那只大乌鸦,才又喘着活了过来,真是千言万语也无法形容心里那份激动。拍着水风轻的肩膀,和着她的哭声,也跟着抑扬顿挫起来。一种死而复生的喜悦充斥心头,哭得好不开心透彻。
那马由江、马良,虽是二十多、三十多岁的大老爷们,但面临此情此景,也各自悲从中来,对着辽阔苍穹,肆无忌惮地大放悲声。那马旦和马良是一起长大的兄弟,小时候躲猫猫在一起、尿床在一起、学数数在一起、打纸牌在一起、调戏小妹妹在一起,就差穿同一条裤子,用同一个媳妇了。这下却被那幽灵水母捕了去,你要说不伤心,那纯粹就是铁石心肠、没心没肺。
马老头和马如泉也默默地站在一边,咬牙切齿、泪流不止。这祸是马老头带着闯下的,如果不是他鬼迷心窍,被那几十万熏得眼红耳热,怎么可能冒冒失失地把这几个汉子带到幽冥山中来。如果不是他非要追那株万年老参,大伙又怎么可能来到这湖边,被那幽灵水母暗中偷袭。看着看着,真想狠狠揍他一顿,以解心头之恨。但上了年纪的人,你不能随便乱来,不经打,一下手就容易出事。大家好不容易才从死亡关口逃出来,可别又因为一时气愤整出什么岔子来。按捺不住冲动,光顾着逞心里痛快,那算不得什么好汉。再说了,在这种深山老林,就数这老头子最有经验,不管心里有多么不爽,也得为大局着想。
“大家快往里走吧,那天杀的幽灵水母,可别又突然钻出来。”马老头抹了一把眼泪,招呼大家往里走。
大家情绪稍微稳定了些,接下来得跟着老头子从这鬼地方出去。我揽着水风轻,一颠一簸地跟在他们后面。这疯丫头刚才被那水母教训了一顿,受了些惊吓,这会儿一言不发,像落水的小狗那样,看起来好可怜。我一边搀扶着她,一边帮她脱下泥泞的衣服,把我身上这干净的换给她。又在那衣服上找了块干净的地儿,帮她擦擦脸上的泥。
此时此刻,我心里真是有千万头***在心头奔过。谁也没料到,这高原大湖泊里竟然会冒出这么大的水母来。据我所知,这种玩意基本上只生活在海洋里,也有少量的淡水种群,但那毕竟是少数。这大湖泊自然也是淡水,在生长环境方面也说得过去,但这里可是高原啊,它们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难道是两三亿年前,地球尚处于联合大陆时期,这些水母原本生活在某片海域里,后来由于大陆漂移及地壳运动,不幸把它们分割开来,才使它们滞留在此?或者,难道是数百万年前,由于冰川期的作用,使海平面上升下降,继而把它们托到了这里来?从地质年代上来说,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水母这种生物,大约在六亿五千万年前就已经出现,如此久远的年代,这地球上什么可能都会发生。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些水母绝对是尚未出现在人类视野中的新鲜品类,因为就目前来说,人类发现的最大水母是分布在大西洋中的北极霞水母,那种最大的,伞盖直径也就二点五米左右。而这些幽灵水母,个头大点的,少说也有三米以上。但这也说不通呀,难道这区区一个高原大湖泊,年代居然会比四大洋还要古老,以至于潜藏着比人类迄今发现的霞水母还要庞大的品类。想来应该也不是这个理。那如果不是这种可能,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人工养殖,这些幽灵水母,是远古人类养在这里的。那它究竟又是什么品种,通过人工养殖能长得比北极霞水母还要大?
我脑袋里就这么胡思乱想,像电影镜头一般不断切换,竟想得出了神。突然之间,神经像是触了电一样,整个人都愣住了。糟糕,水母是有毒的,怎么忽视了?刚才水风轻被绑住了腿,四个山人也被触须绊了一跤,我最惨,脖子都被那王八蛋绕了两圈。意识到这层之后,越发觉得脖子难受起来了,不知是由于心理作用,还是原本就中毒不浅。刚才那水母被大乌鸦猛啄,瘫软下沉松开触须的时候,虽然感觉脖子周围也有点疼,但直觉上以为只是被紧勒了两下的缘故,即便被绳索这样的普通玩意勒了皮肉,也会发疼,对不对。加之一时之间脑子里的念头乱七八糟的,先是这些大水母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里,再是那大乌鸦怎么会恰到好处地冒出来,只是纯属巧合,还是有意挽救咱们。心里一犯迷糊,竟把水母有毒这回事整疏忽了。
“大家停下,快看看有没有被水母咬伤,这水母有毒。”我心急火燎地说,声音都在颤抖了。
在剧毒界,水母可是出了名的,澳大利亚有一种箱形水母,其毒性在世界十大最毒生物中可是名列榜首。人一旦被其触须刺中,三分钟之内就会一命呜呼,并且无药可救。被誉为世界上最温柔的杀手,外形非常漂亮,但内心邪恶无比。一想到这个,我这心立马就凉了半截。常言道得好,越是漂亮的东西,就越是需要小心谨慎,比如说那毒箭蛙,样子美得似个小娘们,但体内的毒素足够让上万只老鼠死翘翘的。再比如说那漂亮的苏妲己,既能羞花又能闭月,还能倾国倾城,但是引起祸水来,直接就把整个华夏冲得改了朝换了代。话说刚才那幽灵水母也很漂亮,样子也很古怪,毒性不会也像箱形水母这么强悍吧。
出于常识和防卫本能,我没有立马把手往自己的脖子上摸,因为刚才被水母触须缠过,可能会残留有水母的触手。触手表面有刺细胞分布,而刺细胞中又含有储存毒液的刺丝囊,水母正是通过刺丝囊发射刺丝,将毒液注入人或动物体内。如果不明就里就用手乱摸,可能会因为细菌而引发不必要的感染,甚至使残留的刺细胞进一步活化。
“水风轻,你快掀起裤脚来,让我看看有没有被水母咬伤。”我站着一动不动。在这种危急关头,我最关心的仍然是她。
水风轻小心翼翼地把两只裤腿提了起来,抬起脚来给我前后左右地看,两只都检查完毕了,心里才松了一口气。幸运得很,脚上那登山鞋帮子有点高,登山裤裤脚处又有松紧带箍着,所以幽灵水母的触须只是绑在裤脚上,并没有伤及皮肉,除了被勒得有些红肿,其余伤害一点也没有。四个山人就更不用说了,只是被触须绊了一下,根本就没触到一丁点皮肉。
检查了一遍,我算是放心了。只有我一个人是被伤到的,即便要丢命,也是丢个土包子,不值什么钱。虽然这会儿没有感到头晕脑胀、没有感到疼痛钻心,但心里还是瘆得很慌,有的毒物发作起来就是比较慢。况且,这被伤到的可是拄着脑袋的地方,毒素要扩散,肯定是先往脑袋、心脏这些要害部位跑,一个不小心,就搞成个脑残或心肌梗塞,岂不叫人空余悲恨叹九州。
幸好我以前学过一些医学知识,懂得基本的急救常识。水母这物种有是有毒,但毒力也是根据品类分成三六九等,厉害的就像那箱形水母,分分钟叫你毙命没商量,一般的就是造成血压降低、呼吸困难甚至昏厥,普通的就是引起皮肤红肿、瘙痒、疼痛,或出现皮疹、溃疡。一般来说,皮肤接触到触须后,立马就会有明显的刺痛感。像我当前遭遇的这种情况,从被那触须缠住到现在,已经过去快十分钟。可能是因为触须太大,触手刺扎不便,所以残留不多,除了脖子上逐渐有一圈灼痒的感觉外,既没有异常的心率波动,也没有明显的呼吸困难迹象。与其悲观惶恐,还不如乐观豁达,想必八成就是比较普通的这一种了。普通的毒素即便扩展开来,应该也造成不了多大的伤害。像我这种铁打的身板,掐指一算,已经有近十年没生过什么病了,抵挡这点毒素入侵,那也就是死一大批细胞的事。不过,这毕竟是会对心血管、血液、神经、肌肉、心脏等产生威胁的玩意,不管程度是轻是重,一点马虎眼都打不得。当务之急,就是赶紧应急处理一下,再抓紧时间撤回去找医生治疗。
“傻大帽,不要动,你脖子上好像还有几根触须,我给你揪出来。”水风轻这么关切地说着,就要把手往我脖颈上放。
“别,别,不要乱动,注意消毒,经常跟你老爸在外面探险,怎么一点常识都没有。快把你背包里的急救包拿出来。”
水风轻也是慌了神了,刚才我那么拼了老命救她,心里的感激之情肯定是有如山崩地裂。这会儿见我受了伤,眼睛不由自主地挤了几挤,就快要掉下泪来了。赶紧把登山包往地上一卸,刺啦刺啦两下拉开拉链,翻出了常备的急救包。
“水姑娘,你先把睡袋拿出来垫在地上,我得躺下来,待会儿得消毒,站着可不好办。”
听我开玩笑地叫她水姑娘,横着眼睛就瞪了我一眼。照我的吩咐,先把睡袋拿出来铺开,我就坐了下来。“你把雨衣也铺开吧,把急救包放上面,全部打开,我看看都有些啥玩意。”
急救包一打开,我一看那里面,用品还真全,消毒水、纱布、医用胶布、酒精棉、镊子、消炎药、止血剂、创可贴……分门别类、整整齐齐地放在里面。谢天谢地,多亏了这丫头昨天晚上准备得充分,要不然我就得像武侠小说中那样去挖解药了。
“怎么办,傻大帽,先给你消毒吗?”
“不行,这消毒水太少了,我这脖子粗得跟猪脖子似的,这点水应付不过来。”一句话把她逗得笑了起来,我又问马由江:“由江大哥,你不是说带了做饭吃的佐料吗?”
“是啊,在我那包里,怎么地?”
“带醋了吗?”
“没带,醋这玩意在咱这地方不流行,再说了,进山只少不多,带多了拖累。”
“盐巴总有吧?”
“有,这必须的。”
“小锅子有吗?”
“小锅子有,没有怎么煮饭吃。”
“不错啊,准备这么充分,看来你们此番远行,是不找到万年老参不罢休啊。”
“去他娘的万年老参。”马由江啐了一口,深深地痛恨那老参为祸非浅。
“你们帮我个忙,我这脖子中的毒应该不算重,但鬼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不处理是不行的。”
“怎么帮,这个不需要多说,你快讲。”
“马大伯、马二伯,你们快弄点干柴,帮我生个火。马良、由江两位大哥,把小锅子拿出来,找有水的地方洗干净,最好是用沙土把油垢全都清理干净了。然后端半锅清水回来,一定要清水,多一点也行。”
“我说你这是要干嘛呢?”
“你别问了,快干吧,我要烧水烫烫我这猪脖子。洗锅子、端水,千万不要去那湖边啊,我看这大盆地上溪流倒是不少,找找看这附近有没有干净的小溪。速度速度,一分半秒也不要耽延,耽延了我这脑子就要被毒坏了。”
话一说完,大伙就七手八脚地干了起来,这点小事,对于他们来说原本就轻车熟路,一点都不成问题。几分钟的时间,熊熊的小篝火就烧起来了。我又叫马老汉和马如泉在地上挖了一个坑,直径是那只小锅子的两三倍。过了四五分钟,马良、马由江把清水也端回来了。用钩子一钩,就搭在那火上烧了起来。我让马由江往里面加了一些盐,用手蘸着水尝了尝,感觉快差不多了。又叫他们把吃饭的大缸子拿出来,再去刚才端水的溪边盛了几缸子水回来,往那大坑里一倒,先和出一些稀泥,在坑底及周围糊了一层。然后再接着来回端水,几趟下来,把大坑装了半塘子还多。等到那火上的盐水沸起来了,他们也知道该怎么办了。用砍刀砍了一根矮木枝丫,往那小锅子提手上一担,一人抬着一头,把锅子浸在泥塘里,这样子降温快。没办法,本来只需要温热水就可以了,但这野外的水杂质和细菌多,必须得煮沸,所以才这样大费周章,来回折腾。
早早的,我就叫水风轻把手洗得干干净净,从那急救包里拿出乳胶手套戴上,那几个大老爷们太粗糙,这事得让水风轻来。等水温降得差不多了,差不多有三十八九度的样子,马良、马由江把水端了过来,向块平整的地顿上。我把头从那小锅子上穿过去,枕着水风轻弯曲的腿,好让脖颈横在小锅子的口上。安置妥当后,水风轻就撩起锅里的盐水给我冲洗伤口。正面冲洗完了,我又翻了个身,以同样的方法横着冲洗背面。就这样冲洗了大概半把个小时,毒液中和工作才告完毕。伤口上撒盐,就是这么回事了,很多人都知道,但体会过的人极少,这次我算是实实在在地体验了一把。那温热带烫的盐水从脖颈上流淌下去,就像是一个个小锥子在往你肉里刺,先前还只是灼热刺挠的感觉,这会儿完全变成了火烧火燎,几乎快让整个脖颈都麻木过去。
经过盐水这么一冲洗,由于渗透压的关系,伤口处的体液往外渗出了一些,加上湿漉漉的盐水,感觉整个脖子黏糊糊的都快溃烂了一样。我看身边也没有多余的物品,开展更多的辅助环节已无必要,就直接让水风轻用镊子清理残留的触手。还真是因为那幽灵水母触须过大的缘故,这触手也不像小水母那样锐利,只拔下了三四小段,肉眼就看不到了。水风轻又翻来覆去仔细检查了一番,以便确保无虞。
拔除触手的时候,又叫马良、马由江按部就班地烧了一锅子水。触手清理完了,又按照同样的方法用盐水冲洗了一遍。等脖颈晾干了,再用棉球蘸着消毒水,顺着伤口抹了一遍。翻翻那急救包看了看,里面能用的也只有两瓶抗菌消炎药,外加一支氢化可的松外用软膏了。就叫水风轻挤出一些软膏,围着伤口薄薄地涂了一层,又照着药瓶上的说明胡乱吃了几粒抗菌消炎药。最后撕开一卷医用纱布,围着脖子裹了几圈,这才从地上爬起来。
就着手上和周边可用的东西,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根据我的常识,初步处理工作也算是打理到位了,只是后面情况如何,不得而知。管他的吧,如果一路平安无事,那是老天看得起我,如果再往后一点毒发身亡了,那是老天平时就看我太恶心。
这般折腾下来,耗费了近一个小时。那一线天前面的迷雾是越发弥漫得广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刚才打下的地桩。大伙儿把物品收拾了一下,跟着马老头踏上了来时的路。马氏几个山人都是垂头丧气的,毕竟刚刚折了一名战友,只有我和水风轻仍旧乐观得像个太阳,她捡回来一条命,有什么好丧气的,我中水母毒了,难道还以低迷的状态让毒力更进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