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时入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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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初便已在越境荡平余寇,率部北返金陵觐见国主的上官犹屠,连日来却一直置身水军大营,迟迟没有入城。倒是数日之后,另一位唐军主将,李神威率众抵达金陵,并入宫觐见。自大帅口中得知,上官犹屠授命护送越国国库金银财物,与水师一道自海路北上入江折返金陵,因数目巨大,登记造册颇费周章,现仍在江口大营进行清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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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王对于前线将帅所呈上的军报,并无太大兴趣。倒是问起随上官犹屠,一同前往沿海的那一支僧团的去向。将军随即告知,僧团与水师一并自水路折返,眼下因上官犹屠封锁大营,清算战利品,而暂居水军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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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王应了一声,回的轻描淡写。心里却是想着,自建初寺方丈守意禅师返京之后,便闭门谢客,自己三番两次前往拜访,都被拒之门外的不愉快,脸上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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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旨犒赏了众将之后,唐王便早早退朝,匆匆返回深宫去了。而在江口的水军大营之内,上官犹屠正手握着部下早就呈递上来的战利名册,立于高台之上,监督着面前船坞内,数十艘新船的建造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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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自攻取越国两座都城之时,上官犹屠便已定下了日后押运财物入京面圣的周密计划。他先是预料砚卿冯兖在越国战事告一段落之后,就将返回闽国前线。便借其贪生怕死的便利,唆使其向唐王谏言,派攻越方面唐军主帅李神威,率军前往闽国助战。李神威,乃唐王两朝元老,是与越军第一武将,顾勇武齐名的江南一代名将。由其调拨军队前往助战闽国,可谓十拿九稳,万无一失。冯兖当然应允。没多久,一纸调令,便将攻越主帅及其麾下部分兵力,调离越境。上官犹屠便顺理成章的接过越境之内唐国陆军的指挥大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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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后,借协同助战之便,其说服水师抽调船只,供其装运战利回京。在布置完越境各地守备军力之后,上官犹屠便亲自押运,随船队沿海路北上入长江河道,返回京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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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就是借口水军舰船较之陆路运输更为快捷,上官犹屠却在船队抵达长江口之后,下令暂停大营,进行所谓的清点。碍于职阶高低不同,且上官犹屠乃新晋晋升飞速的将星,因而水军将领并没有提出异议。相反,更是顾及冯兖与犹屠关系的千丝万缕,十分爽快的答应了赶造新船的要求。这些满身红漆,船杆围栏皆有精雕细琢的七彩宝船,将肩负承运自越国劫掠而来的财宝,经内河航道输送国都金陵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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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就连进京的日期和时辰以及航运线路,都被仔细安排。经过再三斟酌,上官犹屠命人找来方士,为其择吉。从而选定了进入金陵的吉日良辰。至于水路航线,犹屠摒弃了自长江则内河南下,至城西下水门入城的传统线路,转而另辟蹊径,自长江择机南下,自城东,沿秦淮河外河,自城东上水门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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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犹屠之所以如此大费周章,不惜抽调部队及沿途民工,拓宽河道,牵引巨船,其中深意实则有二。其一,位于金陵城东的上水门,乃是唐国烈祖下令建造,经由此门入城,即是昭告天下,彰显唐国新主,年少得志,子承父业,开疆扩土,所向披靡。其二,自东面入城,寓意“紫气东来”,以示祥瑞,继而可以进一步讨得唐王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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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如此周密的计划安排之外,上官犹屠更是“落其实者思其树,饮其流者怀其源”。其在提前一天呈递给唐王的奏折中,将自己处心积虑的全部安排,毫不吝惜地全部归到了远在千里之外闽国腹地,与此事毫不相干的砚卿冯兖的头上。如此一来,不仅唐王对其高风亮节大加赞赏,更让冯兖在欣然笑纳如此好意的同时,对其大为扶植。经此一箭双雕之计,上官犹屠可谓时来运转,官运亨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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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暂居江口水军大营多日的唐国僧团,尘微一行,终于在立夏前一日得以脱身,于这个所谓的黄道吉日,借上官犹屠进贡的宝船南下,在绕经下水门的半路上下船入城。入城之后,僧团一众便避开正往上水门处蜂拥的人流,穿过小道别巷,在上官犹屠率部开始盛大的入城典礼之前,抵达了建初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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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时正立夏。唐王率朝中文武大臣,出城前往金陵南郊,举行迎夏大典。王侯将相,马匹车帐,皆着红装。队伍浩荡,绵延数里,一时朱赤漫天,满目红光。唐国王室,倾巢而出,市井游民亦跟风前往。偌大的一座都城,突然就变得空空荡荡,冷冷清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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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宽阔的街上,人迹罕至。一行僧众却是身着素衣,穿行其间。远处的玄真观内,正当南下越境多日,如今得返的布凡道人及慕容秋一行踏入观门,身后便有门童来报:建初寺方丈守意禅师,率众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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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听罢,互看了一眼,虽有些意外,却又都感觉在意料之中。在场的元静道人便吩咐,请客人至前厅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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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道两家自古以来,便泾渭分明,素无往来。如今建初寺方丈率众登门拜会,身为主持道长的元静道人,自然礼遇有佳。所来之人,悉数安排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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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凡道人自道童手上接过茶饮。端起茶具,揭去杯盖,轻吹了口气。只见杯中茶水一阵流转,裹挟着未及全然打开的叶片一起,翻卷成涡。布凡见状,脑海里刹那间一阵闪回,重又想起几日前在东海之中,海洲之上发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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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观音院僧人告知,布凡道人将弟子们留于院内待命之后,当即和慕容秋一起驾着一叶扁舟,横渡汪洋,急忙赶往普陀东面的洛迦山。在那里,由观音院方丈协助藏匿的越国王室一行,此刻正被以上官犹屠为首的唐国部队,追剿围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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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上,波涛汹涌,狂风大作。布凡与慕容秋所乘小舟,飞速穿行于波谷浪尖,其底下,满布着暗涌的激流和大小不一的漩涡。迎风而立的布凡道人,此刻面色安然,却又神情凝重。想着,当年这片汪洋之中的朵朵铁莲花,曾阻观音大士圣像东渡,遂留此处供奉,脱解众生。如今,是否仍能留得善根,得结善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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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凡的小舟,行至岸边附近,便被封锁航路的唐国水军拦截。正当军校宣读军令之际,布凡道人便同慕容秋一道,行腾云踏浪之术,跃过人群,穿行于舰船之间,然后飞身登岸,往岛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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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皇女,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越国国主身着便服,正手握长剑列阵于前,与追杀自己及族人的唐军对峙。身后蜷缩一团的十多名女眷,一时惊惧忍不住哀嚎哭泣起来。在其周身卫护的侍卫,个个带伤,却都神情坚毅,严阵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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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所言极是,虽不复往日雄风,毕竟也是将门之后,怎能临危生怯,自乱阵脚呢?呵呵。”
“余兄此言差矣,这些皇子王孙平日享尽荣华,养尊处优惯了,又怎料如今突然就黄泉路近,行将不久于人世呢?贪生怕死,人之常情。”
唐军阵中,两名军校言语讥讽,一唱一和,面对已然穷途末路的越国王室一族,仍不忘调侃上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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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无礼。”
身后传来之声洪亮,令在场唐军将士,齐齐侧目回望。只见上官犹屠正携一队亲兵缓步上前,在其后面,是包括尘微及妙来在内的唐国僧团一行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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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蛟龙失水,蝼蚁足制。”
列阵的唐军兵士后面,走出一个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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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当年也是驰骋疆场的一员猛将,若非沉溺声色,武功废弛,如今又怎会困游浅滩,遭人戏弄。尔等后辈,不得无礼。”
“是。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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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上官犹屠,拜会越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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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上官将军,……将军威名远播,如雷贯耳。中吴府一役,义弟勇武顾念苍生,献城而降,却与三百将校一同被斩首示众。复又杀我降卒十万,城中老幼更是屠戮殆尽。古之人屠,真乃实至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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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顾帅各为其主,生死有命,本就无可厚非。况且斩杀主将,不过是杀一儆百,攻心之计。在下久仰顾帅威名,若非情势所迫,断不能出此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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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你师出不义,还滥杀无辜。想不到,江南佛国的统军之人,竟然如此残暴无良。不知你家力主休兵罢战,保境安民的烈祖泉下有知,当作何感想。”
“自古成王败寇,天经地义。事已至此,越王又何必多言,徒逞口舌之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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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人屠’到场,看来我等,已无生路可寻。”
“王命难为。还望越王不再负隅顽抗,缴械投降,如此方可留得全尸。他日返京,我必奏请我主,给予厚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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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我大越子民从无贪生怕死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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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横竖都是一死,跟他们拼了!”
“对,拼了!”
身旁近侍各个义愤填膺,纷纷声言一战到底之际,越王却是陷于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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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弥陀佛。”
尘微一边施礼,一边走出唐军阵营,几步之后,立于对垒的双方兵士之间,旋即转身,安然而立。一直随行左右的侍僧妙来,也一阵碎步,跟了上去,立于起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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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乃海天佛国之净土,诸位兵戎相见,已是大不敬。如今杀生执念,罪孽深重,不如早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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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猫哭耗子假慈悲。”
“一丘之貉,何必虚情假意,在这里装腔作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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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
身后的越人阵中,传来一阵诋毁之声。尘微镇定自若。倒是一旁的妙来,按耐不住,几欲争辩。却是被尘微察觉,及时拦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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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人家并不领情,小师父,刀剑无眼,还是速速躲去一边,免得伤着。呵呵。”
唐兵亦是一阵取笑。尘微对此,依旧置若罔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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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小师父,可是来自金陵建初禅寺?”
越王制止了部下的恶言,随后询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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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小僧尘微,见过大王。”
尘微转身施礼,答得恭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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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当日建初寺方丈,守意禅师为解中吴府之围,只身入城,说服勇武献城,欲救民于水火,后勇武及城中百姓虽惨遭毒手。但方丈深明大义,不惧生死,令人钦佩。之后贵寺众僧更挺身而出,为勇武收殓,并护送至我越国国都,令其得以安葬故里。本王代我越国上下,在此谢过,请受我等一拜。”
越王言罢,屈身叩拜。众王室及侍卫亦跟着纷纷下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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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微见状,赶忙上前搀扶。
“大王言重了,救死扶伤,本就是为人本分,何况佛门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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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紧急,不容耽搁。”
唐军阵前军校,终于按耐不住冲着尘微喊道。
“小师父,还请速速退下。切莫再行多言,妨碍我等执行军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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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主回头是岸,切莫执迷不悟。”
尘微施礼,闭目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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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这执迷不悟之人是你才对!兄弟们!今日剿灭越国余孽,反抗者,一律杀无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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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唐军兵士齐声应和。一时列队的兵甲发出整齐划一的金属声响。而对面的越国兵士一样,齐声呐喊,严阵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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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微置于剑拔弩张的双方中间,仍旧闭目施礼,纹丝不动。却是唐军阵中的另几位僧人,齐步上前,走去双方中间,与尘微一道,组成一道人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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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妨碍军务者,一律按通敌罪论处,冥顽不灵者,就地正法!”
军校再发狂言。对面的尘微依旧不为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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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今天不宰几头秃驴是难以服众了。”
一名唐军校尉,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抽出鞘中横刀,一个箭步,便飞身向前,往仍旧闭目站立于前的尘微砍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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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其身后的妙来顿时惊惧,揪着尘微的衣角,吓得紧闭了双眼。却只听得经由金属碰撞发出的一声清脆。妙来睁开眼,只见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白衣男子,已立于尘微身前,手持剑诀,徒手将锋利的大刀挡在距面颊分毫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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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白衣男子手指轻弹之下,双手持握的唐军校尉被一股劲力反弹回去,踉跄地退了好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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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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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阻碍执行军务!”
这校尉强作镇定,叫嚣之际。布凡道人及挡下这一刀的慕容秋,悄然落地,立在了唐军众将士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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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胆!来者何人?!”
唐军阵中另一名校尉大声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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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容茅山,布凡道人。”
“道家阴派,慕容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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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秋!……”
“剑圣慕容秋!……”
“秋白二圣!……”
两人通名报姓之后,引得在场兵士一阵哗然,纷纷后撤。阵中的上官犹屠虽未表现出诧异,不发一言,却是沉默之余,眉头紧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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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老头儿不在观里好好地求仙问道,跑来这荒山孤岛作什么?!”
军校手握冰刃,恶狠狠地冲着布凡道人一通嚷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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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恰逢‘戊日之忌’,难得清闲,便出来走走。”
布凡捋了捋胡子,笑着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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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句容距此地不下千里,道长长途跋涉,真是好兴致!”
“呵呵,哪里哪里。原是远了点,不过这里,海深幽绝,碧钳嵯峨,风光如此别致,倒也不虚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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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佛道有别,素无来往。你既是道士,又在佛门地界瞎转悠什么?!”
“这位兵爷,有所不知,我道家先师葛洪,曾来此云游,炼丹修道。小仙翁乃我江南道家先祖之一,后生晚辈仰慕已久,特来观瞻仙迹。”
“再者,此地清幽,远离尘嚣,我一介凡俗,来此讨个清净,有何不可?若按佛理,我等凡夫皆是身处这佛门世界,四大部洲之一的南赡部洲之上。”
“我与诸位都非三头六臂,天赋异禀之人,试问又如何飞身脱离,远遁他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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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你个老道,油嘴滑舌!”
“今儿个,看小爷我怎么收拾你!看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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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言语激怒的军校,未及被同僚阻拦,便不用分说自阵中跃出,举刀朝着布凡道人砍来。布凡道人见状,毫不介意,神情自若之余,只轻叹了一声,然后干脆将双手背过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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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中青翠只一口轻吹,便随着泛起的涟漪,荡漾去了别处。布凡小酌了一口,一股清香和温润便瞬间在喉舌间弥散开来,引来一阵叫人止不住的惬意。而就在此时,守意禅师率众起身,一面言谢,一面施行大礼。令猝不及防的道家众人赶忙起身回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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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前飞鸽传书,贫僧方知海洲之事。诸位道长,不拘俗制,仗义出手,助我佛门,实乃胸襟开阔,高风亮节。只因尘微一行,昨日方才返回寺中,故直到今日,才登门拜谢,还请各位道长海涵。”
“尘微在此,谢过各位前辈,相助之恩,没齿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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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师,尘微小师父,诸位言重了。”
元静道人与“秋白二圣”互看了一眼,经慕容秋示意,便开口说道:
“佛门向来慈悲为怀,道家亦有好生之德。路见不平,施以援手,不过是做人的本分,实在不足挂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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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门有云:度人度己,普度众生。道家亦云:仙道贵生,无量度人。异曲同工,不外如是。”
布凡道人,随后补上一句,并躬身施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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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道长不光身手不凡,还妙语连珠,好生戏耍了一番官兵。弟子们回来之后,私底下都对此津津乐道。贫僧亦有所耳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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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是吗?呵呵,雕虫小技,不足挂齿,哈哈哈!”
布凡仰面而笑,摸着后脑勺,顿时又想起了在岛上戏弄官兵的情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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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一个撤步,不多不少,正好躲过了劈来的这一刀。军校随即顺势一挑,布凡道人,故技重施,复撤一步,再次躲过了刀尖。随即,也同时撤离了一字排开的僧人们的行列,径直引着这名唐军校尉入了越人的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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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校起初还一招一式,有板有眼,但是在屡次失手,被布凡轻松化解之后,便有点气急败坏,开始胡劈乱砍起来。布凡道人,至始至终都气定神闲,始终背着双手,一味避让。让这名军校即便是用尽了浑身解数,仍然无计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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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中几名军校早已按耐不住,回头看来一眼身后的上官犹屠,两名军校便仿佛得了准允似的,连忙拔刀上前助战。越国众人也跟着退散开去,留出一片空地,让布凡得以继续与三名唐军校尉周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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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联手,仗着多年的默契,前赴后继的朝布凡道人杀来。布凡道人一如既往的只守不攻,除了提高一点点速率之外,仍是东倒西歪,闪转腾挪。眼看着四人又一阵缠斗,仍旧无果,且渐渐陷入苦斗,进退维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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胶着之际,只见一道寒光自四人之外闪了出来。布凡道人眼疾手快,猛然一个后仰,再次躲过了划过面门的一剑,随即脚尖轻点,一个后撤,再挺起身板,立定于三步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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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才看清原来是阵中注视良久的上官犹屠,已提剑上前。犹屠一剑划过,虽是扑了个空,却并没有急着调整身姿,继续攻来。相反,却是借势转身,面对着三名部下,一个弓步,蹲下身来,继而借力猛然向前突击,一手剑诀,一手倒持剑柄,同时击中了左右校尉的腹部。待二人捧腹屈身之际,上官犹屠几乎同时站起身来,一抬腿踢中位于中间的军校的护心镜,然后收式之际,看着被踢中的部下张开双臂,拉拽着左右的同伴一起,飞了回去,落入唐军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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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名军校被同伴搀扶起来之际,上官犹屠转过身来,便收起长剑的同时对布凡道人抱拳施礼。
“‘当世茅山第一高人’,在下久仰。这几名属下愚钝,有眼不识泰山。还望道长见谅,不予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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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说,好说。”
布凡抽回背身的双手,抱拳回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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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在此追剿越国残余,还请诸位道长高僧行个方便。切莫再从中作梗,一意孤行。”
“越国如今大势已去,眼前这些皆是手无缚鸡之力老弱妇孺。将军又何必穷追不舍,斩尽杀绝呢。”
“王命难违。还望道长莫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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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地势偏僻,渺无人烟。既无监军,又无斥候。所谓‘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将军何不做个顺水人情,放他们一条生路。也好给自己积点功德,惠及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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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食朝廷俸禄,我等自当忠君报国,如何还能欺君罔上?!还请道长勿再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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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武功盖世,道法高深,在下自恃不如。但军令在身,即便以卵击石,我等亦势在必行,不得不从。”
“众将士浴血奋战,九死一生。如今,只等剿灭越国残余,便可返乡,与家人团聚。还望诸位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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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至王侯,下至黎民,生死面前,并无差别。唐人,越人,都是人。唐人的命,越人的命,也都是命。如今,越国已败,越土尽归唐土,越人皆为唐人。如此说来,将军又为何还要剑指同胞,同室操戈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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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来,得民心者得天下。唐王欲成大业,则必推仁政。所谓‘仁者无敌’,以德为贵,德祐四海,而天下咸服。……”
“将军屡屡声言,要忠于君上,报效国家。既是如此,何不就着眼于当下,宽赦越国遗族,身体力行,为唐王推行仁政出一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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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恶之间,一念之差,损益的可都是唐王的威名,还望上官将军三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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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凡道长,陈词慷慨,一语中的。即便是刚愎如上官犹屠这般,终究也还是做出了让步,最后不得不加以妥协。如此仗义执言,化解了一触即发的一场杀戮,不愧为侠义之风范,功德无量。”
守意方丈身旁一位高僧的话,把布凡又拉回到了现实。面对这番褒奖,布凡又赶忙拱手施礼,回复道:
“大师谬赞。一时情急,满嘴狂言罢了。论说无量功德。那几位素昧平生,挺身而出的佛门弟子,才是当之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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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上官犹屠,表面上看似做出了让步:愿留下一众妇孺活口,押解回京发落。但谁又不知,此去金陵,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无论是充官为奴,或是发配流放,都将备受凌辱折磨,最终难逃厄运。”
“越人性情刚烈,宁死不屈,越王更是断然回绝。最终,无奈之下,男子悉数跳海自尽,妇女老幼则驾船出海,听由天命。虽是甚为悲壮,总算也是成全了他们的气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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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人慷慨赴死,以全名节,着实令人钦佩。而佛门弟子明知前途凶险,有去无回,亦是自告奋勇,愿为苦众驾船出海。如此大无畏,真乃普渡慈航,功德无量。”
“阿弥陀佛。身为同门,眼见众位师兄舍生取义,尘微亦是相形见绌,自惭形秽。”
尘微有感而发,双手合十,接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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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尘微小师父,虽是年少,却不畏***敢于第一个挺身而出。老夫行走江湖数十载,阅人无数,如此气概,却可谓寥寥。如此说来,贫道亦是自愧不如。”
“前辈见笑了。”
尘微躬身行礼,未及多言。举止得当,惹得布凡道人复又频频点头称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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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有为,前途不可限量啊。哈哈。”
“……”
尘微闭口无言,只又恭敬地行礼以示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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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愿小师父你最后那句‘狂心不歇,歇即菩提。’,那上官犹屠真能听进去几分。”
“古人云:‘仁人者正其道不谋其利,修其理不急其功。’他正好相反。若是继续与弄臣冯兖之流勾结,日后必为祸不浅。”
布凡道人,直抒胸臆,说起了自己对上官犹屠之流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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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奸小当道,紊乱朝纲。国主又贪图享乐,穷兵黩武。乱世之中,唯黎民百姓困苦不堪。佛道两家虽是两不相干,各行于世。但救世济民,祛邪匡正,同样责无旁贷。”
“贫僧此次前来,一是为答谢诸位仗义出手;这第二嘛,贫僧不才,斗胆为天下人请命,愿道家诸位当时豪杰,能不拘小节,与我佛门一道,匡扶社稷,让天下苍生,于这乱世之中,免遭涂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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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守意禅师,此言一出,道家在场众人顿时陷于沉默。禅师见状,复又说道:
“在下深知,道家向来避世,求仙问道,只讲求个人修为。然当今天下,群雄逐鹿,百姓罢敝,民不聊生。所谓‘倾巢之下,安得完卵’。诸位在世修道,亦在其间,不得独善其身。”
“而我佛门,虽是一花开五叶,传法救迷情,于这缥缈乱世,茫茫人海,亦深感独木难支,孤掌难鸣。眼下,以贫僧拙见,唯有佛道两家齐心合力,济世度人,方能救民于水火,助众生度此灾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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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所言甚是。道门中人虽多以求仙长生为第一要旨,但救世济民,匡扶正义,亦不与所求之道义相悖,也从来都是为道求真之本,我等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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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哉,善哉。如此,甚好。同为当世大家,信众广布。若日后真能协力同心,如此便是天下苍生之福。阿弥陀佛。”
“大师慈悲为怀,且不拘泥俗制陈规。着实高瞻远瞩,胸襟广阔,令人钦佩。”“既然此次已开先河,我等日后自当登门拜会,多行联络。推心置腹,出谋划策,一同为天下苍生谋福祉,避祸端,止战治乱,以期太平盛世,重现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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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弥陀佛。贫僧守意,再次谢过诸位。”
“阿弥陀佛。”
守意禅师言罢,在场众僧便与道家众人一道,相互施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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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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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犹屠班师回朝,如愿地加官进爵。受封镇越侯,右散骑常侍,食千户,赐玉带一条,赏金万两。自家府宅亦经唐王特许,得以修缮一新。砚卿冯兖更是手书一副,裱以新匾,高挂门楣之上。一时间,金陵城内大小官员,无不闻风而动,蜂拥而至,前来道贺,令往日门可罗雀的府邸,一下子门庭若市,变得车水马龙,拥堵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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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号称江南军武第一的越国,在短短四个多月不到的时间里,水路两军主力便被唐军一举击溃,国都被攻克,王室皆殉于海洲绝壁之上,吴越十三州,悉数被纳入唐国版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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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如此辉煌的战绩和源源不断被运抵京师国库的金银财宝,美女佳人,即便是回京后整日沉溺于声色犬马,乐舞饮宴,唐王最近却一直闷闷不乐,提不起丝毫的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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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远在闽国,率部加紧攻势夺取全境的砚卿冯兖,虽说也通过宫中的耳目沿线,探知唐王每日的一举一动和情绪变化,但就算如此,巧舌如簧,诡计多端的冯兖,这会儿也全无一点办法。因为,此次令唐王郁郁寡欢的由头,正是连日来三番五次将唐王拒于门外的建初寺方丈,守意禅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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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想着借大胜越国且不日将拿下闽国的机会,前去建初寺拜请方丈守意禅师,与本月小满之日,在金陵城内举行一场规模空前的祈蚕求福大会,借此祈求丰年的盛事,再度彰显国势君威,达到震慑四邻,叫板江北中原朝廷,与之分庭抗礼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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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王打得一手好算盘,却是被守意方丈,毫不留情的冰冷回绝。三次登门,均是无功而返。初次诏命,禅师抱病婉拒入宫;二次,唐王御驾亲临,被告知闭关数日专于灵童仪制;数日后,唐王再次拜会,禅师干脆闭锁寺门,下令全寺僧众守戒清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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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他人别处,如此藐视君威,必当严惩不贷。但这里毕竟不比别处。自唐国开立时起,建初寺便蒙受烈祖恩赐不断,不但列为皇家寺院,方丈本人更是多次受朝廷册封。加之唐国崇佛之风日盛,信众广布。守意方丈在内的三大高僧,更是德高望重,远近闻名。如此,便是贵为一国之君的唐王,如今也只能忍气吞声,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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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犹屠在朝多日,见此也是心知肚明。知道自己当日屠城之事,已然交恶佛门,唐王当众恩赏丰厚,更是火上浇油。如今即便是有心为国主分忧,眼下也是力不从心,爱莫能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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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及数日,上官犹屠得知,领受“太子少保”虚衔,素来不上早朝的南宫世家族长,南宫玉,这一日却起个大早,进宫觐见唐王。而此后更是获准随驾,与唐王一道,再次前往建初古寺拜会。而这一次,经由南宫玉先行知会,守意方丈居然破例,率古寺众僧上下,盛装出迎。此举令当日在场的唐王及事后得知的上官犹屠以及砚卿冯兖,始料不及,无不大惑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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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经南宫玉从中斡旋,建初寺方丈守意禅师不但答应了为唐国王室及百姓在金陵城内举办祈蚕大会的请求,更是同意遵从唐王旨意,将后续进行的灵童甄选仪式,办的盛大隆重,以彰显国主威仪,恩泽四海。唐王为此大悦,当即答应不惜花费,由工部协理此次佛门盛会的一切筹备事宜,并承诺届时亲临观摩甄选仪式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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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宫之后,唐王便在御书房内对此行有功的南宫玉大加赞赏。上官犹屠恰好前来回禀军务。于是,南宫玉婉拒国主恩赐之际,他也例行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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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不知建初寺守意禅师与玄真观元静道人,近日里多有往来。而此事便是由元静道人密授,由南宫玉出面奔走,以化解唐王与建初寺之间渐起的隔阂,为佛门避去往日来自朝廷的施压,所做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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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然不知的上官犹屠,一时也顾不得深究,但觉这南宫玉处心积虑的在国主面前争宠邀功,处处跟自己攀比作对。心里便难掩愤恨,不由得暗下决心,誓要将南宫玉及其南宫世家,这个眼中钉,肉中刺,铲除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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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玉告退之后,上官犹屠便从唐王口中得知,眼下闽国战事进展顺利,不日就将兵临其国都长乐府城下。情势虽然一片大好,但砚卿冯兖的驻地附近,近日却突发兵变。说着,唐王便将砚卿快马传来的求救信,递给了面前的上官犹屠。犹屠草草阅罢,便主动请缨,愿亲率部队前往驰援平乱。唐王欣然同意,随即下旨,命上官犹屠领征南大将军衔,配御赐错金符节,调用驻防京师外围的镇海军一万人马,即刻南下前往搭救砚卿冯兖。并在事后留驻前线,协助主帅李神威将军,直至攻下闽国国都,夺其全境后,方可回京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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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请符节之后,上官犹屠便立刻动身,未经回府打点便率一队亲随,快马加鞭穿过金陵城内大道,直往南门出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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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上官犹屠的马队于城门处疾驰而过之时,溅起的飞扬尘土里,挥手捂鼻的人群中,自玄真观出来,由元静道人率领的一众弟子亦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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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出行,为了让这些整日在课堂之上饱读经书的弟子们,能有机会切实体验一回普通百姓的生活,继承并发扬道家千百年来耕道同举并重的传统,元静道人特意带领着弟子们前往郊外,深入田间地头,参与农时,与民同工同息。这让娇生惯养的一众弟子顿时沸反盈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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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行的布凡道人于是援引《荀子·儒效篇》中语句,以示训教。
“不闻不若闻之,闻之不若见之,见之不若知之,知之不若行之。”
“闻之而不见,虽博必谬;见之而不知,虽识必妄;知之而不行,虽敦必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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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众弟子叫苦不迭之时,却唯独庆山和一鸣两人只顾埋头做事,一声不吭,任劳任怨,好似乐在其中。元静道人和布凡道长见此,也都不由地暗暗夸赞。殊不知,一鸣这边只是穷苦惯了,平日里也都忙于各种重活和琐事,如今不过是重操旧业,一副驾轻就熟的样子。而庆山那边,虽是府上家底殷实,平日生活富足,家丁成群,鲜有操持家务之类的机会,却是生性要强,且吃苦耐劳。如今虽然辛苦不已,但顾及面子,又眼见比自己小了几岁的一鸣都一声不吭,自己自然也要装作毫不在意,咬紧牙关,坚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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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晃,众人离开金陵便已半月有余。当时出城的大队人马,如今已化整为零,分成数组,散于都城近郊的乡野各处。庆山和一鸣也都跟着布凡道人一起,三人一组,在现在驻扎的村中逗留多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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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庆山和一鸣跟着布凡一起,要么帮着村里搭建屋舍,安置流离失所的难民;要么,往来附近村落,给人做法事,安魂消灾;要么就是下到田里,帮助农户灌溉耕种。一到夜晚,三人便在村口,树下凉棚里,持戒打坐,并听着布凡道人,宣讲道家典籍中的精要之余,多年来,耳闻目睹的诸多光怪陆离,匪夷所思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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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因战事而封锁的边境一带,在如今越国全境被纳入唐国版图的情形之下,驻守兵力已形同虚设。且沿线匪患四起,盗劫猖獗,本应避免靠近和涉足的布凡三人,却因元静道人不在,已无人执拗说教,加上向来无拘无束的个性使然,让布凡道人毅然带着庆山和一鸣两人翻山越岭,跨过边境,深入越境之中,体察民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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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一日的跋山涉水之后,停于一处靠近边境的村落旧址的三人,就地生火露营。连日大雨,至夜初歇。三人各个光着膀子,围着篝火,晾烤衣衫。用完干粮之后,布凡便又借此机会,对二人宣讲起来。从经书典籍,到高道先师,复又谈起神人仙迹,绕了一圈,终究还是落在了当下的时局时事上面。本还是谈笑风生的场景,顿时陷于一种莫名的沉重气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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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主新立,年少气盛,行事也不拘陈规,随性得很。”
“此次不顾江北中州大军压境之危,以举国之力,征越伐闽,可谓兵行险着,出其不意。如今看来,倒似成效显著,收获颇丰。只是苦了两国百姓,横遭屠戮,国破家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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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及此处,布凡道人忍不住一阵唏嘘感叹。回头再看去一鸣和庆山那边时,之间二人也都眉头紧锁,愤愤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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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官的都是作威作福,从来不顾老百姓的死活!”
一鸣忍不住大声说道。
“一路走来,死者暴尸荒野,生者背井离乡。处处烽火连天,残垣断壁。城内权贵,却朱门酒肉,舞乐照旧。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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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时局动荡,天下纷乱。,群雄逐鹿,弱肉强食。身为道门中人,求仙问道虽是第一要旨,但锄强扶弱,救死扶伤,亦是男儿之本,责无旁贷。尔等除了珍惜眼前,刻苦修习之外,更应心怀天下,感念苍生。身体力行,匡扶正义。”
“正所谓‘弗以善小而不为,弗以恶小而为之。’立身正行,光明磊落,不畏***不屈权贵,如此方乃在世为人之根本,亦是求仙问道之基石。”
“师父说的对,人力虽小,大道长存。我等既是道家子弟,自当勤勉刻苦,完备自身,待他日功成,定当造福世人。你说是不是,师兄?”
一鸣慷慨激昂过后,不忘朝身旁的庆山看了过去,随手拍了拍自己师兄的肩膀,一脸期许,却是毫无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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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庆山此时身体微微前倾,低着头的同时,双手正紧紧的握着拳头,喘着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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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有些不解,便继续轻轻推搡着,以为一时走神了的师兄庆山。却是唯独布凡道人,觉察出了周遭的那一丁点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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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见着三人围坐的篝火旁,湿气蒸腾。众人的脚边,不知何时开始,泛起一层清浅的雾气,虽薄如蝉翼,且若隐若现,但些许鲜活灵动的影像正在其间渐渐明晰起来。忽明忽暗,忽远忽近,仿佛两三飞鸟经停嬉戏的山林,更似成群锦鲤游弋出没的池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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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
布凡道人心中暗自吃惊之际,手边已然掐诀,默念咒文。对面的庆山,顿时有所感应。其身上所佩戴的那枚早前元静道人赠予的密符,在暗处闪过一瞬金光之后,气喘吁吁的庆山便也回过神来,不复沉溺于方才自己因连日来所见所闻的惨状而勾起的尘封已久的往事里,自无边的苦痛和不得抑制的愤恨中,得以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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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找来已经烘干的衣服给师兄披上。复又关切了几句。庆山连连致谢之余,自己也忍不住眼神一阵游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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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后都看在眼里的布凡道人,于是起身打了哈欠,跟着将衣物分发下去,让一鸣和庆山二人各自穿戴完毕,便示意时辰不早,随后便倒头睡去,自顾着在一旁歇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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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见状,也和庆山互道晚安,跟着睡下了。留下睡意全无的师兄庆山,独自一人侧卧在旁,盯着篝火,长久不得成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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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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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山,一鸣,好久不见。”
“晚辈贞素,见过师叔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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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贞素师兄,呵呵。真的是你!”
一鸣回头,对后来居上的一行道家弟子中最前面的大师兄贞素,挥手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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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师叔祖。”
贞素身后赶上来的一行弟子纷纷向布凡道人行礼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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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你们这是要上哪儿去?”
布凡转过身来,点头回应,朝贞素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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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师叔祖的话,我跟师兄弟们要去中吴府一趟。这几位来自茅山的师兄都领了泰山令,师父命我同行,观摩学习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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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匪盗猖獗,不太安生。即便如你这般的四羽弟子,也得格外小心。”
“多谢师叔祖关照。弟子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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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大师兄,你原来是四羽啊?难怪……”
一鸣还想插嘴,却是被布凡道人按住脑袋给推去了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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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回来,元静师兄还真是心宽呢。就你们几个,前去捉妖?”
布凡道人摸着下巴,表情怪异的打量着面前这几个略微年长的茅山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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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师叔祖,师兄们身手了得,而且,都不是初次行动。……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的吧?”
贞素忙着回答,却是撞见布凡道人不信任的奇怪眼神,一时心里没底,忍不住犯起了嘀咕。倒是同行的一众茅山弟子,对布凡道人的脾气很是了解,便都很是从容,没有做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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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泰山令?什么捉妖?捉妖?!”
又绕到跟前来的一鸣,上蹿下跳地一个劲的朝着布凡道人追问,一旁的庆山也很是关切,只不过没那么猴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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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凡道人按住一鸣的脑门,又给他推去了好远。然后抬手掐诀,抬头捋着下巴,若有所思。不一会儿功夫,布凡便放下手来,决定于贞素等人一起,同往中吴府走上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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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一阵雀跃,一边和庆山一起,学着贞素他们一样,给自己缠上绑腿,然后便脚底生风一般,兴高采烈地跑在队伍最前面,跟着队伍一起往越国中吴府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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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素,你就跟他两简单说说好了。”
布凡拗不过一鸣没完没了的死缠烂打,于是让身后的贞素帮忙救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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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师叔祖。”
贞素恭敬地抱拳行礼,随后说道:
“一鸣,庆山,是这样的:‘天地神人鬼,嬴翎毛羽昆。’这世间所有,不无生于阴阳,而自含阴阳。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道含阴阳,阴阳调和,衍生万事万物。往日课业里都有,这里我就不服累述了。”
“天地初开之际,上清为神,下浊为鬼。人居其间。就说这人间,亦分阴阳,活人居所称为阳间,亡人归宿谓之阴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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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曹地府嘛,听过,听过。师兄,还是讲讲这泰山令和捉妖的事情吧。”
一鸣有些着急,没等贞素继续连篇累牍地讲述,就催促着直奔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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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好吧,简单来说,人由肉身和灵魂组成,灵魂则是灵与魂的统称,魂则包含了三魂七魄。而自古以来,玄门就有‘魂归蒿里,魄归酆都’的说法。这里说的蒿里和酆都,是当世两大鬼都,也就是阴曹地府的所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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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死后,肉身腐坏消亡,灵体由黑白无常押解入阴间,魂魄则分回两大鬼都。冥府之内经判官鬼帝审核,恶者,按照其生前罪孽轻重,灵体堕入不同地狱,受苦受难,永世不得超生;善者,则按其生前所造福泽,灵体将与重新组合的三魂七魄,重入轮回,转世投胎。”
“顺便说一句,灵与魂魄经由如此聚散离合,前世记忆便支离破碎,无处可寻了,这也就是奈何桥上,那一碗叫亡人忘却所有记忆的孟婆汤的实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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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素看了一眼一鸣,安抚了一句之后,继续说道。
“咳咳。……别着急,这就讲泰山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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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酆都和蒿里两大鬼都,一南一北,各司其职。其中的蒿里,就是泰山旁的蒿里山。至于泰山,作为独尊五岳,天下第一神山,自古就是冀近神明,安镇四方的所在。也是我道家阳派总坛所在。”
“泰山总坛所颁泰山令,是我道家除妖伏魔千百年来的祖制。此令,多是颁给道行高深的道家弟子,极个别也会颁给玄门之外的旷世高人。其主要任务,便是捉拿和消灭逾越三界鸿沟,作乱人间的精怪妖魔,维护世间平和,及三界一统。当然,追捕游魂野魄,使其早入轮回,维持阴阳两界平衡,也在泰山令所颁任务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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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说起承接泰山令的道家弟子,就不得不提一下我道家如今的门类派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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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家不就是道家吗?怎么还分门派?”
一鸣有些不解,忍不住插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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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旁的师兄庆山赶忙阻止了他,示意专心听讲。
“咱们茅山不就是道家上清派的嘛。笨。大道唯一,体认有别。这就跟佛门禅宗,一花开五叶,渐成伪仰、临济、曹洞、法眼、云门五派类似。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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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贞素继续说道:
“我道家如今归于一统,以嵩山为总坛,下设阴阳两仪两大子坛;复下又有三才,四象,五行五部,九宫,九阙,……等等等等。这都是天朝太宗所立仪制,至今也不过二百多年。而我玄门已存世千年,古往今来,真人高道辈出,每位得道成仙的途径和修行方法也不尽相同,可谓各有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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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去说,正统支派名目,单就粗浅而论,玄门中人在世修道者,可分为金丹,符箓,经法三类。单说这符箓一派,南方道家便有阁皂山,龙虎山,以及茅山,三处。而此三山符箓,便是我道家领受泰山令,捕鬼捉妖的主力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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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素师兄,经你这么一说,倒是有点明白了。”
一鸣自顾的点了点头,脸上仍有些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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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我还有个小问题想请教师兄一二,不知……。”
“但说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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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我所知,这泰山离我茅山相去甚远,龙虎,阁皂,还要往南。且还有四方各地,数不清的远近道观,每每颁发捉妖令,这又是如何分毫不差地送达各地的?快马?飞鸽?我玄门到众,广布天下,试问又将如何做到不出纰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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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有何难?……”
贞素只回了半句,就忙着从背囊里取出一张信纸,随手折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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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一会儿,一只纸鹤便行将大功告成。一鸣看得目不转睛之际,布凡道人却是走上前来,一把将贞素手中的纸鹤揪了过去,然后像变戏法似的,在庆山和一鸣的众目睽睽之下,将纸鹤消失的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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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贞素。到此为止。如此大庭广众,道家仙术,不可随意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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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师叔祖。”
贞素抱拳回复,转而退进队伍里面,去了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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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不早了。无锡城就在不远,等过了无锡,对岸就是中吴府了。大家加快速度,争取在城门关闭之前进到城里。”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