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雨下了停,停了又下,断断续续一直到星期四下午仍没有停,给人以希望又让人失望,看来任何事都应该适可而止,不可念恋。前两日对这雨还赞美有佳,可现在却落个烦人透顶的骂名。下午是两节自习,外面的雨更是发了疯的毫不留情的击打着遇上的任何物体,发出持续的“啪啪”声,像极了冲锋枪的连射声。教室里亮着灯,且都坐的端端正正,无人说话,叶出只能用余光时不时的看一下坐在左边的袁慧,她还是那么让人心疼,利落的马尾,浅浅的酒窝,时常带着笑意的脸…全班的眼睛都情缘不情愿的看着讲台上那个讲话的人,低个子,带着眼睛,一个非常清纯而干净的女生,二十几岁的样子,她就是叶出的班主任,李焕。
“我给你们说,你们现在简直太幸福了,我们上学那会,那里来的菜吃,一周能吃一次白馍就已经是皇帝的待遇了,生活费就更不用说了,一根红萝卜一周就计划着吃吧。吃饭前先吧红萝卜放在嘴里舔一舔,然后赶紧咬一口窝窝头,到周五红萝卜实在没什么水分了,干软像秋天的红蛋丝儿。就那还不能扔,等到实在不扔就要坏掉的时候,才能放心的咬了。看你们现在条件多好,一天也不好好学习,知道你们英语差,但大部分原因还是太懒。我上学那会的课堂笔记比你们现在的作业都多,不信的话,改天有时间我拿来让你们看看,八种时态我现在想忘都忘不掉,你们是怎么记都记不住。咱初一现在就两种时态嘛!初一要是学不好,初二初三上课的话完全就成煎熬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英语难,也并非你们一天没好好学,你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学这英语,现在积少成多,现在成了你们面前难以逾越的大山。你们要拿出愚公精神,将英语这座山彻底移走。咱们班也有英语学的差不多的嘛,像叶出呀,张磊呀…你们不懂都可以去问问嘛!”当叶出的名字从班主任嘴里刚出来,他立马就聚集了全班同学的目光,叶出猛一阵脸红,将头低下了。旁边的袁慧看见这窘态后,甜甜的笑了,露出可爱的小虎牙和浅浅的酒窝。窗外的雨仍是啪啪的响,洗涤着透明的玻璃,几天的雨导致教室都有些潮湿,幸好有五十几个体温相支撑,才不感到冷。
班主任用右手食指向上撑了撑快掉下来的眼镜,那深陷的眼窝里又重新焕发出光彩,她往讲台右边移动了几步,继续滔滔不绝的讲着:“你们再想一下,你们平时在教室吹着风扇上课的时候,你们父母正干嘛呢?还不是顶着太阳卖着自己廉价的体力。他们傻,他们为了自己吗?”说到这里,叶出脑海里立马浮出以前的场面。
那是一个暑假,我从刘奇家里玩过后,已经下午两点多了,肚子实在抗议的不行,他就拾起好玩的心态,迈步向家走去。太阳热的让人发昏,几乎是挪着向前走。叶豹的家门前,他看见父亲赤裸的矮壮身体在太阳下发着黝黑的光,手里紧攥一把三叉,头被湿毛巾裹着,眼睛眯成一条缝,嘴巴紧闭,黝黑的脊背上,汗水成了一道道河流。猛一发力,便将三米长的钢叉挑过头顶,钢叉上的麦草被狠狠的甩到那高大的车顶上,结实的肌肉线条是岁月留给他的印记。
我当时一眼扫过,对这画面并没有太多的感触。吃过饭,做个好梦,下午时分,继续从那柏油路的尽头向上走去,太阳的余威仍然存在。我又经过叶豹门口,让我惊奇的是,父亲仍在那里,还是相同的动作,只是那麦草车垒的比中午高好多,都快被装满了。我心中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具体也说不上来,心里只是颤抖了一下,当时只惊叹父亲和村上的人怎么这么能干体力活。如今,我或许明白了,当时我的心为何会抖,那是心在流血,它感受到了最底层劳动者赤裸裸的生存常态,既现实又残酷,既无奈又得忍受,这种感受,在后来的生活中体验的更加深刻。叶出顿时醍醐灌顶,那干活用力时狰狞的面孔永远挥之不去。可父亲爱我的方式我完全不能接受,甚至反抗,从小到大,我没有叫他一声爸。每次从地里干完活,他总能找到打我的理由,我就像一个将被执行的死囚犯一样,静静地等待着那一声死亡的枪响。每到那个时候,我的眼睛里都是一片死寂,我与父亲的距离随着见面次数的变少而被拉的越来越远。这是一个暂时根本无法解开的矛盾,那就留给时间吧,但我一定要好好学习,至少,为了自己。
“好好的学,剩不到两个月时间了。”班主任并没有停,教室里依然安静。“你看咱领袖都说,世界是属于你们的,也是属于我们的,但归根结底是属于你们的,你们年轻人朝气蓬勃,就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领袖都对咱给予了厚望,你们怎么能这么损失年华呢?时间老人在慢慢的挪动着他的步伐,他从来不会等我们,也不会和我们打招呼,带你紧紧地抓住它时,它就像酒般甘甜。但当你无视它时,它便又像小偷一样,让你痛苦不已。它既温柔又残酷,……”下课的铃声还是打断了老师的讲话,老师匆匆结了尾,同学们个个如同从梦中醒来。老师的一番话,对有些人来说,无异于一支强心剂。而对有些人而言,只不过是一个屁而已,而且很臭。
叶出又走到楼道走廊边的栏杆处,雨没有中午时大了,懒得打伞的同学急匆匆得弯腰向厕所跑去,远处还出现了一层灰蒙蒙的雾纱,为这奇妙的世界又平添了几分神秘。这雨的声音就如同是一曲美妙的乐曲,净化人的心灵,无论别人对雨再怎么厌烦,但都不会影响他对雨天的偏爱。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只要是雨天,他总是喜欢站在屋檐下,让雨从自己的眼前落下,静静地站着,聆听这天外来物的声音。他不尽的思索着,这雨点从那么高的空中落下,产生的能量打死在人身上却没有事,而一颗石子却可以,为什么呢?看来上天至少还是友善的。那雨仍是无所畏惧的下,无人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