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烟楼的柴房里,呈现了从未有过的热闹,刘根儿正在对蓝钗儿和牡丹嚷叫。
他穿着一件半新襦袄,头脸干净,土布巾帻包头。眉飞色舞的历数稽丑的种种恶心行径,说他如何穿过侍卫,如何低三下四,又如何像条狗一般摇尾乞怜宁仲那个老贼。
因为说的实在不堪,稽丑几次举手要打,刘根儿躲在蓝钗儿后面,要求嫂嫂庇护他,蓝钗儿羞的也假意打他,说我都没有嫁,怎的变成了嫂子。
两人把刘根儿挤在中间,好一顿拳头擂他,牡丹笑着看着他们闹。
稽丑突然不闹了,叹口气,觉着这欢笑里面有太多的心酸,无奈!强颜欢笑又有何意。
他蹲坐在地上,闷闷的对蓝钗儿说:“总有一天,我也会有大宅子,出门坐轿子,到那时候,蓝钗儿如果你还要我这个半残的人,我就红盖头娶了你,如果不愿意,我就把银子都给你,随意你想嫁个什么人都成,我做你一辈子的哥哥!”
蓝钗儿也随着他蹲下,双手抓住他的小臂,眼里满是怜爱与满足:“真到那时候我还怕你嫌我丑呢!”
四目相对,无言胜似千般嘱咐。
牡丹看的眼馋,她去看刘根儿。
刘根儿马上变成了机灵鬼,蹭到牡丹跟前恬着脸的说道:“我的,也都给你。”牡丹一笑嘲讽着说道:“你们男人的话就是放屁,听着中听,等拿了去对账,却发现竟然是一阵儿烟!”
刘根儿不高兴的道:“哪儿能呢!奶奶的洗脚水,我刘根儿不会!吐个吐沫就是个钉!”他正要举起手诅咒发誓,被牡丹笑着把手拉住放在心口道:“我心里知道你不会,你个天杀的,哎!上辈子欠了你的,咋还就看准了你呢。”刘根儿马上搂过牡丹给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冬天夜长,眼见着天就黑下去,稽丑和刘根儿准备偷偷摸摸的在柴房中再待一夜,明天一早就去宫里,想到前途未卜,不竟又是阴云密布。
发生了一件谁也没有意料到的事情,瞎婆子妖娆回来了,是被程二从外边给捡回来的。有了冯寡妇的吩咐,程二才把妖娆带到柴房让蓝钗儿照料。
一见瞎婆子妖娆,可把几人吓了一大跳,妖娆虽然貌丑,但也绝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半月不见,苍老了竟十倍,步履迟钝,衣不遮体熏臭无比,蓬头秃额,脸上沟壑越甚,斑斑血迹,没瞎的眼睛更加凹了进去,越发浑浊。
她冲着他们傻傻的一笑,蓝钗儿惊愕的发现,妖娆原先好好的两排白齿,怎么会齿豁敞口。
蓝钗儿心疼的奔上前抱住妖娆道:“这几日您去哪儿了,到处找,又不好去打听,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她见妖娆只是冲她笑却不回答,她又急急的想去问程二。
蓝钗儿一向怕程二,她扶着妖娆坐下,有些躲闪的小心地打听道:“你是从哪里找到她的?”
程二好不容易把这个疯婆子推给了蓝钗儿扶着,整整衣襟道:“门口,以为是个要饭花子,本打算给点剩饭打发她走,怎么会是她呀!冯妈妈还非得让扶进来,交给你了,我不管了,看她这臭的。”
说完了就往门外走,大家就听见到了门口的程二说道:“人我可是给你弄回来了,我走了!”又听见冯寡妇的声音道:“知道了,还不是你造的孽,赶快走!”
冯寡妇进来半天,众人才弄明白,妖娆原来年轻的时候养了一个儿子,寄养在乡下农家。那个时候,妖娆也是一个当红的歌姬,所挣下的钱财也都给了帮她养儿子的那家人。
那家人盖起了房子三间,又有了田地,日子颇过得。她每次去,人家也都是客客气气的,隔年到了腊日这天,妖娆就去和他们一起过年。可自从妖娆破了相,钱财自然少了许多,虽然妖娆拼命干活,可是哪里有原来给的多,这家人也就故意冷淡她。
冯寡妇说:“我不是一遭两次的劝说过她,可她就是不听,儿子有了媳妇,她连喜酒都没有喝一杯,她总认为儿子恋着养他的两个老人,可是老人去年死了,她暗地里喜得什么似的。我瞧着年前她就不见了,大约是今年又去找儿子了。”
她说到这儿,妖娆突然开口说话了:“没了银子,儿子打我,揪我的头发,拿扁担打掉了我的牙!”
她空洞的看着冯寡妇又说道:“我回不去了,回不去家了!没有儿子了!”
妖娆又突然的抓住冯寡妇的衣袖,看着她,看着看着,脸上就留下了行热泪,眼里满是期盼道:“那是我的家!我的家!”
冯寡妇叹口气:“早就给你说过的,全是妄想,如今应验了!”
在旁边一直没有出声儿的刘根儿簇皱着眉头,嘴角抽动突然跪倒在妖娆的腿前,张开大嘴,口水喷溅着喊了声:“娘!”
把大家都吓了一跳,牡丹上前拍了刘根儿一下道:“吓死人了,你捣什么乱!”
刘根儿也不看牡丹,依然直勾勾的看着妖娆的老脸道:“娘!你以后就是我娘!”
摸着眼泪的稽丑也跪下对妖娆道:“我也喊你一声娘,自此以后,您就有了两个儿子了,我们先拜了。”
妖娆掩着脸哭起来。
冯寡妇看着面前的这两个人,心里一动突然还有些嫉妒了。
她从袖中拿出一包银子递给妖娆道:“看看少了没有,别怪我后来得了没能给你!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把心血都给了白眼儿狼。”说完她往门外走:“不用谢我,我只是见不得有人闹的慌!”
自此一屋子的人都另眼看待冯妈妈了,她原来叫什么来着:叫冯宝珠。
逐渐清醒的妖娆破例半夜洗了热水澡,吃了顿饱饭。除了牡丹早早歇息去了,蓝钗儿和刘根儿,稽丑前后忙乎。妖娆几次感激的要把银子分给他们一半,稽丑死活不肯接受。
最后妖娆说:“就当是干娘的一份心意,你们要去那里边,我知道!宫门深似海,需要多方打点,要不然不出一年,我们就得等着收尸,也算是为了我们吧!”
稽丑方才收下,心里感慨:真是不知是怎样的缘分,纵然是陌路也能比血亲还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