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寡妇摆脱了程二,她觉得沾了晦气,这年过的如此不顺当,必须去求求签,拜拜神。心里又懊恼这个发神经的程二,想到这儿一路的往路旁吐着口水,脚步急急的朝后院赶来。
柴房里坐着四个人,冷冷清清垂头丧气的围着一个桌子,桌子靠墙摆放,光秃秃的土墙没有贴年画,只是贴了一张大红纸,蓝钗儿借来笔墨勉强写了个福字。桌面坑坑洼洼的被蛀的不成样子,一条腿是断的,稽丑编了麻绳勉强绑上了断掉的腿子。
桌上摆着几盘子冷了的食物,一壶小酒,四个小杯。
先是牡丹心里有气喝了口闷酒道:“我也不知道前世造了什么孽,原以为自此有了你这个榆木疙瘩,也算是有了依靠,谁承想,你赶着赶着去做了太监,你让我下半辈子怎么办。”
刘根儿不敢言语,他抬抬头想说什么但又止住了。
旁边的稽丑面子上挂不住了道:“都是我的错,没看清楚签的字契,让兄弟挨了刀,变成了这个样子,本来我和刘根儿商量着,想以后出息了,一起迎你们俩儿过门,咱热热闹闹吹吹打打的办一场。”
牡丹一听有人肯娶她,喜得也不悲了,豌豆眼立马眯缝成了杏核柳叶眼,顾不得矜持,一下子就从长条凳上上站了起来。
她上身穿着喜庆的桃粉色大花儿的长襟儿褂子,下身露出绿色的褶裙,裙摆透出一双红色双桃的绣鞋。
满屋子也就是她有点过年的样子。她抓住刘根儿浑厚的肩膀,眉梢挑着,两个涂了胭脂的脸蛋撅着。
牡丹喜泣着说道:“我就知道,你是个有良心的。当时你们都不见了,我还告诉她们你们会回来,看看吧!到底是有人愿意娶我!”
她又冲上去搂住刘根儿的肩头,一个劲的跳啊跳,满头的珠翠摇摇欲坠,一朵簪花被抖的落在桌上,刘根儿轻轻的拿起来在手中来回的转着,“哎!可是这会儿想娶你都不成了。”
牡丹立马呆立在那里,四个人都沉默了,牡丹的柳叶眼又恢复成豌豆大小,不一会儿就见泪水吧哒吧哒的往下淌,她使劲的推搡着刘根儿的肩膀,把小嘴咧成个大嘴,不顾一切地哭起来,嘴里还不断的说着:“我不干!你还我,你还我!”
突然她觉得不对,要还她的应该是稽丑才对,她又两步越过蓝钗儿蹿到了稽丑的旁边,撕扯着稽丑的衣裳嚎哭着。身子摆的像被大风吹动的树。
她捶打着低着头羞愧的稽丑道:“应该是你,应该是你,还我丈夫,还我男人,我要我的刘根儿,在榻上我俩可是合得来呢,刘根儿可知道疼人呢!还我刘根儿,我还想给他生娃呢!”
“干什么呢,回来坐着!我又没有死!大过年的,哭丧呢!奶奶的洗脚水!”刘根儿受不了她一个劲儿的埋怨他兄弟。
这一嗓子屋里立马安静下来,牡丹没辙,脸蛋上挂着泪,眼睛一个劲儿的挤着防止眼泪再掉下来。她本来想好好发泄一下心中的怨闷,稽丑害得刘根儿这样,还不让她好好闹一闹,她感觉着憋屈。
贴门偷听的冯寡妇噗嗤一声笑出来,又赶忙拿手掩了嘴。
刘根儿把牡丹拽回来,把她按着坐下,既心疼又遗憾的捡起掉落的两只簪花,认真又仔细的给牡丹插好,又拿出牡丹掖在前襟儿扣眼儿上的手帕,给她沾沾泪痕。
稽丑和蓝钗儿看了都心酸的垂泪低头不语。
屋里的人并没有注意到门外的人。冯寡妇像阵风似的,出乎意料的出现在几人的面前,身后的门大敞着,她面无表情的环顾了一下屋内。
蓝钗儿忙小心的站起来,双手合于腰间作了个揖:“冯妈妈过年好!这过年,也没有可以孝敬您的,不知道给您做的烙糖八宝枣糕合不合您的胃口,刚才让麟儿给您端过去的,但凡有什么用的上我的,您尽管吩咐!”
看着永远礼数周到的蓝钗儿,头上光秃秃的没有首饰,围裹的蓝布里露出来黑晶晶的头发,半个眉毛眼睛和脸颊,全都塌陷粘连在一起,现在变成了脱了皮的令人恶心的肉红色。
冯寡妇心里翻腾的不是滋味,她避过蓝钗儿的眼睛冷冷的说道:“还没有尝,不知道什么味道。”
她转过来面向牡丹道:“就说怎么找不到你的人,半天跑到这里来,那半个人有什么好惦记的!妖娆那婆子怎么没在这儿?”
实际她知道妖娆在哪儿,但是总得有些什么事儿,才能到这里来不是!
牡丹又恢复了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样子道:“我怎么知道,她又没拴我腰上,长着两条腿爱上哪儿上哪儿,关我什么事儿,冯妈妈犯不着跟我要人。”刘根儿私底下拽了她一下。
冯寡妇冷笑了一下:“这老天倒是长眼还是不长眼,活该让你扑了个空。不过就你这张嘴,也得不了什么善果,以后积德呗!别忘了,你吃的喝的哪一样不是我给你的,小心伺候我没错的。”
牡丹当然知道冯寡妇说的是什么,一时气塞,但也没辙,只好不理她,纵有千张伶俐嘴也吃人家嘴短不是!
她不是冯寡妇买来的,只能算是搭火做生意,所以说话有时是不客气,可是真把她赶出去,那恐怕就要变成最下贱的窑姐儿了,这道理她懂!人在屋檐下,必须低头。
冯寡妇一看牡丹闭了嘴,就冲着稽丑一叉腰的开骂了:“大过年的,我也想好好积德行善,可是你们是倒霉催的还是怎么着,都成了这个样子,还好意思回来,还不赶快带着你们的本钱去大墙里边混饭吃去!又来啃我,当我这是什么地界,姑奶奶我不养闲人,蓝钗儿,你别一口一个冯妈妈的,我不是你妈!你亲妈早就化成灰了吧!从明儿起你就给我端尿盆子下厨房去!”
她又看向牡丹瞪着眼道:“还有你!你虽然不是我买来的,但是为了个缺根少腿的东西,成天粉也不擦了,胭脂也不上了,成天届像丢了魂儿,灭了火的柴火,从明儿起胸脯就必须给我拔着,骚面门子画的得像个唱戏的,勾不来人你就喝西北风去!”
她又对稽丑刘根儿嚷嚷道:“你们两儿吃了这顿饭,明儿一早就给我走人,再让我看见你们,我一起儿赶走!当然了,如果你们有银子,你们就是爷,可如今,你们连叫花子都不是!”
蓝钗儿送走冯寡妇,将门掩好,屋内一片安静。
牡丹叹口气:“这日子怎么走的这样艰难!”她彻底灭了气焰,蔫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