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这天下了这一年中最大的一场雪,片片鹅毛摇摆着轻飘飘的落下来,军营里处处欢声笑语,肉香酒气,燕天承破例让大家可以饮酒,还嘱咐巡夜的人绝不可少了警惕。
在将军府,燕天承设宴款待所有的将军,除了负责巡查的陈杰,其他的人都到场了,还专门邀请了新晋升的骑兵统领秦观,所有人没有不服他的,纷纷给他道贺。
慕容苏缨在一旁伺候着,看着坐在下手的秦观,又看看坐在燕天承左侧的吕雄,她心里有一份荣耀高兴的什么似的,她忙前忙后倒酒布菜。这年她过得顺当。
但也有过的不顺当的。
在“媚烟楼”,冯寡妇早就想好了,憋着劲儿的要热热闹闹的过个年。
可是她的金牌歌女蓝钗儿成了没人要的丑八怪,在柴房让人觉得碍眼的很,卖又卖不出去,搁哪儿哪儿别扭,本来是想着隔着帘子让她唱唱小曲,可是嫖客哪有不见脸的,见了鬼一样的一张脸,裤子都吓尿了,还能再进她的门儿。
她本来给蓝钗儿在首饰匠人那里做了一整套的钗镮,准备开年了给她,也好图个吉利喜庆,第二年立马就能赚回来不是,没想到左丞相宁仲一顿拳脚,好不容易培育的一朵鲜花怎么就变成了杂草。别的楼的妈妈们不定怎么嘲笑她。
想到这里她往嘴里灌了口酒,看着姑娘们围着长桌热闹的吃喝。
媚烟楼的姑娘们都被请到大厅,他们也开了个铜锅宴,毕竟也辛苦了一年了,还专门邀请了那些个没有地方去的为下一年备考的书生。
不为挣钱,在他们身上也挣不了钱,只为让姑娘们通些文墨,沾染些仙气,语言里多些斯文,这也是她的媚烟楼能在天子脚下成为第一楼的原因。
那些个有钱的官宦士绅,富商儒户过年就要祭祖宗宗庙,上有慈母老父要孝敬,下有姬妾趁着过年讨封赏,哪有时间逛青楼!这是一年之中他们最清闲的时候。
冯寡妇歪在圈椅当中看着铜锅蒸腾出来的热气发呆,突然透过雾气,看到新买的小丫头麟儿挨着墙根坐在一个小杌子上,红着两个脸蛋,扭着身子磕着瓜子,她伸长了脖子叫小丫头道:“麟儿,麟儿,过来!”
麟儿瘦小的身子听见冯妈妈叫她,从杌子上跳了起来,两只手拍打了几下身上的瓜子皮,又把两个手合一块儿拍了拍,抖落的满地都是,然后才蹦跳着跑到了冯寡妇身边。
冯寡妇左手抓住小丫头细幼的胳膊拽到跟前,右手象征性的朝着丫头的屁股上一巴掌道:“给你说了多少次了,走路要稳稳当当的,莫要慌里慌张的。”
麟儿不好意思的小嘴粉嘟嘟的蠕动着说道:“麟儿知道错了,妈妈!麟儿以后是要接客的,要想红透半边天,走路得要像个小姐,后脚尖到前脚跟的距离。”
“知道就好,要想成为一等一的窑姐儿就得先从走路学起。我刚才让你送的吃的,都送去了?”冯寡妇又问。
麟儿头上拿红缎子头绳扎了两个黑黑的抓髻,一脸天真很肯定的点点头说道:“送去了,里面还有两个男人,他们哭来着,我还说他们,过年不许哭,不吉利,冯妈妈说的,谁都不能违反。”
冯寡妇听了一愣,但马上就知道说的是谁,心里不由得冒火,她又去嬉笑的姑娘们中间找牡丹,又见牡丹不见了,心里更是肯定几分了。
她悄悄的行至门廊,转到后院,刚穿过石砌瓦顶的小花园门口,抬头看了看门头上的字“聚缘庭”,猛的就撞到了程二身上。
冯寡妇吓得把手按在新做的大红撒花的袄子上,心口通通直跳。
程二一看撞上了冯寡妇,嘴里喷着酒气,慌的什么似的。
他愣磕磕的犹豫了片刻,一下抢捏过冯寡妇的手来放在自己的大手里揉搓着,嬉皮笑脸的说道:“诶呦!您看我这眼睛该挖喽!没看见您从这儿过,早知道您要从这儿过儿,我给您净水泼街提前伺候着不是!”
冯寡妇皱着眉把手猛的抽了出来,拿眼睛瞪了一眼程二,扶了扶头上别着的一朵绢制的大红牡丹,对着程二啐了一口道:“放你娘个屁,真个儿是个没规矩的东西,喝了黄汤,就敢对你老娘动手动脚的,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谁知程二出乎意料的一下就跪在了地上,抱着冯寡妇的双腿,不断地亲吻着冯寡妇的厚底绣花的鞋面,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嘴里不干不净的说着:“您就行行好,看在我这几年服侍你上心的份儿上,可怜可怜我就赏我个好,我倘若能进了您的闺房,钻了您的鸳鸯被,我死都甘心!今儿,咱碰上,我就当是咱两个有前缘,这几年了,我正眼儿都不敢看您,您说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可是我心里头憋得慌,今天我才敢说出来,实在是,我,我惦记您不是一年半遭了。”
冯寡妇看着这个跪着的人又好气,又好笑,半天这小子憋着这个念头,吃了豹子胆了,这个挨千刀的畜生崽子,得想法子让他断了这个想法。
不知道该怎么脱身的冯寡妇,看到粉白的鞋面上的口涎痕,心生一计心想先打发了他再说。
她居高临下的看着程二,跺了一下脚娇嗔道:“呦!我当多大点子事情,你瞧瞧你把我这刚做的鞋面子给毁的,呜哩哇啦的一大通,说的什么呀,我现在没功夫跟你掰扯,我得去趟后院,咱们改天再说,你瞧你也不把舌头撸直喽!”
又不容置疑嫌弃的命令道:“站起来!”
程二木呆呆的站起来重复着:“舌头,舌头!”他拿手去抓抓舌头,还想要说。
冯寡妇往前进了一步,程二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冯寡妇赶忙用语言封住他的口道:“你赔我新鞋子,小丫头们花了几个晚上的功夫才做得了,你一会儿的功夫就给我弄成了这个样子,你赔!明儿我给你鞋样子,你去给我缝一个,需得比这个好,要有一点不如,我就不饶你!我还有事,我走了!记住啊!过了年给我做鞋,要不是年界里不能动刀剪,你明儿就必须给我做。”
程二接不上话,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冯寡妇快语连珠,在他还没有完全理清楚,人家已经扭着一溜烟儿的走了。
程二闷闷不乐的到了他自己的屋,他的屋里的炕上摆着炕桌,上面也摆着酒菜,万里浩正在等他,万里浩是东街放高利贷的他的旧友。
万里浩激动的放下酒杯探着身子问程二道:“可是成了?”
程二将自己咚的一声坐在炕沿上泄气的说道:“没成,我咋这么笨呢!这话咋就说不清楚呢!”他啪的一声给自己一个大嘴巴。